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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假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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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全都给了你……不要哭,施穆克,不然我就不说了!能跟你谈谈我们俩,这对我来说是多么美好……要是当初听了你的话,我一定还会活下去。我本该离开上流社会,改掉我的习惯的,那样就不会造成致命的创伤。说到底,我只愿把你放在心上……”

    “你错了!……”

    “别跟我争,听我说,亲爱的朋友……你很天真,坦诚,就像个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的六岁孩子,这是很得人敬重的;我觉得上帝应该亲自照顾像你这样的人。可是世上的人那么邪恶,我必须提醒你,要提防着他们。你就要失去你那高尚的信任,你那神圣的轻信,这一纯洁的灵魂美只属于天才和像你这样的心灵……因为你不久就要看到茜博太太会来偷这份假遗嘱,刚才她透过微开的门一直在监视着我们……我料定这个坏女人今天清晨会在觉得你睡熟了的时候动手。请你好好听我的话,不折不扣按我的吩咐办……我的话你听清了吗?”病人问。

    施穆克痛苦难忍,心跳得可怕,脑袋一歪,搭拉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像是昏了过去。

    “是的,我听清了!可你好像离我两百步那么远……我觉得我跟你一块陷进了坟墓!……”德国人痛苦不堪,说道。

    他走到邦斯跟前,拿起他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双手捧着,就这样在心底作了虔诚的祈祷。

    “你在用德语嘟哝着什么呢?……”

    “我求上帝把我们俩一起召到他那儿去!……”祈祷之后,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邦斯艰难地探出身子,因为他肝脏疼痛难忍。他好不容易挨近了施穆克,亲了亲他的额头,把自己的灵魂化作了祝福,献给这个像上帝脚下的羔羊一样的人。

    “喂,听我说,我的好施穆克,快死的人的话,是必须服从的……”

    “我在听着呢!”

    “你的房间和我房间是通的,你床后那个凹进去的地方有一扇小门,正对着我的一个珍品橱。”

    “是的,可那儿全堆满了画。”

    “你马上把那扇门腾出来,声音不要太响!……”

    “好……”

    “你先把两头的过道腾出来,你和我房间的都要腾开;然后再把你的房门虚掩着,等茜博太太来换你给我守夜时(她今天很可能提前一个小时来),你像平时一样去睡觉,要显得非常疲劳。尽可能装出睡很很熟的样子……可一等她在扶手椅上坐下来,你就从你的门进去,守在那里,把那扇小玻璃门的细布帘子稍稍撩开一点,好好看着那边的动静……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你觉得那个坏女人会把遗嘱烧掉吗……”

    “我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可我相信你从此再也不会把她看作天使。现在,给我来点音乐,你随便来几支曲子,让我高兴高兴……这样你就可以集中注意力,不被那些伤心的念头缠住,你就用你的诗来给我充实这悲怆的一夜吧……”

    施穆克坐到钢琴前。在这个天地里,没过几分钟,痛苦的颤栗和刺激所唤起的音乐灵感,便如往常一样把善良的德国人带向了另一个世界。他寻找到了一些崇高主题,任意渲染,忽而表现出肖邦的那种拉斐尔式的悲怆和完美,忽而充满李斯特的那股但丁式的激情和气势,这是最接近于帕格尼尼的两种音乐表演。音乐演奏到如此完美的境界,那演奏家自然便可与诗人平起平坐,演奏家之于作曲家,就像演员之于剧作家,是一个神圣的传达者,传达的是神圣的内容。可是,在这天夜里,施穆克让邦斯提前听到了天国的音乐,这音乐是如此美妙,连圣塞西尔听了都会放下手中的乐器,他集贝多芬和帕格尼尼于一身,既是创造者,又是表演者!不尽的乐声和夜莺的歌唱,像夜莺头顶的天空一样崇高,似啼啭声回荡的森林一般绚烂多彩,他在超越自我,把老音乐家引入了拉斐尔笔下的那种令人陶醉的境界,在博洛涅美术馆中,可以一睹这一风采。突然,一阵可怖的铃声打断了这一充满诗情画意的演奏。二楼房客的女佣人奉主子之命,前来请求施穆克不要吵了。夏波洛先生、夏波洛太太和夏波洛小姐给吵醒了,再也睡不着,说戏院的音乐白天有的是时间练习,还说在玛莱区的公寓里,不应该半夜里弹钢琴……此时,已经是凌晨三时左右。邦斯仿佛听到了弗莱齐埃和茜博太太谈话似的,不出他的所料,果然在三点钟,茜博太太出现了。病人朝施穆克投去会心的一瞥,意思是说:“瞧,我猜得不是很准吗?”接着,他躺好,像是睡得很熟的样子。

    对施穆克的天真无邪,茜博太太是坚信不疑的——儿童的各种狡猾诡计正是凭着天真这一伟大的手段才得以奏效——所以,看到他向她走来,一副悲喜交集的样子跟她说话时,她绝对不可能起疑心,怀疑他在撒谎:

    “今天夜里,他的情况糟糕透了!像见鬼似的,尽折腾!我没办法,只得给他弹奏音乐,想让他安静下来,可二楼的房客上了楼,让我别吵了!……真是讨厌,这可关系我朋友的生命。我弹了一夜琴,累死了,今天早晨都要倒下了。”

    “我可怜的茜博情况也很不妙,要是再像昨天那样来一天,他就要断气了!……您有什么法子呢!是上帝的意愿!”

    “您的心真纯,灵魂多美,要是茜博老爹死了,我们就一起生活!……”狡猾的施穆克说道。

    一旦纯朴正直的人作起假来,那就太可怕了,绝对像是孩子,设的圈套不留一点痕迹,就像野蛮人一样精于此道。

    “那您去睡觉吧,我的小伙子!”茜博太太说,“看您的眼睛,太累了,肿得就像是拳头。快去吧!想到能跟您这样的好人一起养老,即使失去了茜博,也算有点安慰。放心吧,我会好好教训教训夏波洛太太……一个卖针线出身的女人竟敢这么难说话?……”

    茜博太太刚才没有把门关死,等施穆克回到自己房间,弗莱齐埃进了屋,把门轻轻地关上了。律师手里拿着一支点着的蜡烛和一根极细的黄铜丝,预备拆遗嘱用。茜博太太轻而易举就拉出了邦斯枕头底下那块系着写字台钥匙的手绢,因为病人故意把手绢露在长枕头外面,脸冲着墙,睡觉的姿势也给茜博太太采取行动提供了方便,要取手绢很容易。她径直朝写字台走去,尽量不出声地打开锁,找到了暗屉的机关,拿到遗嘱便跑进了客厅。看到这情况,邦斯不胜惊讶。至于施穆克,从头到脚都在发抖,仿佛自己犯了罪。

    “快回您的位置去。”弗莱齐埃从茜博太太手中接过遗嘱,说道,“他要是醒来,得看见您呆在那儿才是。”

    弗莱齐埃打开信封,动作之灵巧,说明他不是初显身手,他念着这份古怪的文件,感到无比惊奇:我的遗嘱

    今日为一八四五年四月十五日,本人神志清醒,与公证人特洛尼翁先生共拟此遗嘱,其内容可资证明。我二月初得病,自感不久就要离开人世,故想对本人财产作出处置,兹立遗嘱如下:

    我向来震惊于历代名画遭受破坏,甚至毁灭的厄运;哀叹美妙的画作总在各国转辗,不能永久地集中一地,以供杰作的仰慕者们前来观赏。我一贯以为大师的真正不朽之作应归国家所有,展现在万民眼前,一如上帝创造的光明,共为子民所享。

    我以毕生精力搜集并精选了几幅画,均系绝代名家的辉煌之作,画面完整,未经任何修补;这些画是我一生的幸福所在,想到它们有可能被拍卖,有的落入英国人之手,有的流落到俄罗斯,就像我搜集到它们之前那样,流散四方,我不胜悲伤;因此,我决意使这些名画,以及均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漂亮画框摆脱厄运。

    鉴于此,我将藏画全部遗赠国王,捐给卢浮宫,条件是,若此遗赠被接受,给我朋友威廉-施穆克两千四百法郎的终身年金。

    若国王以卢浮宫享有用益权者的名义,不接受附有上述条件的遗嘱,那么,藏画则遗赠给我的朋友施穆克,遗赠还包括我所拥有的一切有价之物,条件是将戈雅的《猴头》一画交给我外甥卡缪佐庭长;将亚布拉罕-米尼翁绘有郁金香的《花卉》一画送给我指定的遗嘱执行者、公证人特洛尼翁先生,以及给十年来为我操持家务的茜博太太两百法郎的年金。

    最后,由我朋友施穆克将鲁本斯的那幅安特卫普名画的草图《垂下十字架》交给堂区,装饰本区教堂,以向杜普朗迪神甫的善意表示感谢,我得仰仗于他,才能以基督、天主徒的身份离开尘世。”(下略)

    “完了!”弗莱齐埃心里想,“我的指望全都落空了!啊!

    庭长太太说这个老艺人生性狡猾,这下我真开始相信了!

    ……”

    “怎么样?”茜博太太过来问道。

    “您先生是个魔鬼,他把一切都给了国家美术馆。谁也无法跟国家打官司!……这份遗嘱是推翻不了的。我们被偷了,毁了,全被剥光了,连命也丢了!……”

    “他给了我什么?……”

    “两百法朗的终身年金……”

    “做得真绝!……可这无赖没救了!……”

    “您去看看。”弗莱齐埃说,“我要把您那个无赖的遗嘱再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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