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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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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我在她身边,如寻常母亲的心情,而且远过于寻常母亲,但她想不到我的出走,是你为她准备莫大的快乐。因她不会想到,所以只有痛哭、悲号;这种苦况说明夏娃传给她的遗产,她在呻吟中生育了我,又用呻吟来寻觅我。但她埋怨了我的欺骗,埋怨了我的忍心后,又转而为我向你祈祷,回到家中继续她的日常生活,我则继续我前往罗马的行程。

    九

    我到罗马了,迎接我的是一顿疾病的鞭子,我正走向着地狱,带着我一生对你、对我、对别人所犯的罪业,这罪业既多且重,加重了使“我们在亚当身上死亡“[18]的原罪的铁链。

    这些罪恶,你尚未在基督之中宽赦我,基督也尚未用十字架解除我犯罪后和你结下的仇怨。因为我当时所信仰的基督不过是一个幻象,幻象怎能用十字架解除仇怨呢?我的灵魂已附于真正的死亡,而我当然还以为基督肉体的死亡是虚假的;基督的肉体真正死亡过,我这个不信基督肉体死亡的灵魂也只有虚假的生命。”

    我的热度越来越高,已经濒于死亡。如果我那时死去,我将到哪里去呢?只能到烈火中去,按照你的真理的法则,接受我一生罪恶应受的极刑。我的抱病,我母亲并没有知道,但她虽则不在,却为我祈祷;你是无所不在,不论她在哪里,你俯听她的祈祷;我虽身在罗马,你却怜悯我,恢复我身体的健康,虽则我叛逆的心依旧在痼疾之中。

    我处于如此严重的危险中,并不想领受“洗礼”。童年的我真的比当时的我好,我童年时曾要求热心的母亲为我举行“洗礼”,这一点上文已经回忆而忏悔过。我所度的岁月不过增加我的耻辱;你不使如此不堪的我灵与肉双双死亡,而我的狂妄反而讥笑你忠告的药石。如果我母亲的心受此打击,这便伤将永远不会痊愈。我真是无法写出我母亲对我所抱的心情,她的精神生养我所担受的劬劳,远过于她肉体生我时顾复的勤苦。

    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猝然死去,必将使慈母肝肠寸断,我不知道这创伤将如何治疗。她作了如许的祈祷,她连续不断的祈祷到哪里去了?不会到别处去,只能到你那里。你,慈爱的天主,能轻视一个节妇的“忏悔谦抑的心”[19]吗?她是乐善好施,服从并伺候你的圣贤们,她从不间断的每天到你的祭台前参与献礼,从不间断的每天早晚两次到你的圣堂中,不是去听些无稽之谈,或老太婆们的饶舌,而是听你的圣训,你也听她的祈祷。她的流泪,不是为了向你要求金银,或人世间飘浮脆弱的东西,而是要救护自己儿子的性命,她的所以能如此,是出于你的恩赐,你能轻视她的眼泪,拒绝而不援手吗?主啊,当然不会的,相反,你在她身边,答应她的要求,按照你预定的步骤而实行。你在梦中给她的答复,上文我已提到的和没有提到的,她是念念不忘,在日常祈祷中,奉为你授给她的左券,你决不会欺骗她。因为“你的慈爱是永永不匮的”[20],你宽免了一人的负债后,,你对这人许诺什么,反而如你自己负有债务。

    十

    你治疗我的疾病,你使你婢女的儿子恢复肉体的健康,为了能给他另一种更好、更可靠的健康。

    这时我在罗马依旧和那些骗人的伪“圣人”保持联系:因为我不仅和一般教徒、“听讲者”[21]——我的居停主人即是其中之一,我在他家中患病而痊愈的——还和他们所谓“选徒”交游。

    那时我还以为犯罪不是我们自己,而是不知道哪一个劣根性在我们身上犯罪,我即以置身于事外而自豪;因此,我做了坏事,不肯认罪,不肯求你治疗我犯罪的灵魂,我专爱推卸我的罪责,而归罪于不知道哪一个和我在一起而并非我的东西。其实这完全是我,我的狂妄把我分裂为二,使我与我相持,我既不承认自己是犯罪者,这罪更是无可救药了;我是如此无赖凶悍,宁愿你全能天主在我身上失败而任我毁灭,不愿你战胜我而挽救我。

    你尚未“为我的口设下遮拦,为我的唇装置关键,使我的心不倾向于邪恶的言语,使我不和作恶的人同恶相济”[22],因此我依旧和他们的“选徒”往来,但我对于这种错误学说已不再希望深造;在我尚未找到更好的学说之前,我决定暂时保留,但已较为冷淡松弛了。

    这时我心中已产生了另一种思想,认为当时所称“学园派”[23]哲学家的识见高于这些人,他们主张对一切怀疑,人不可能认识真理。我以为他们的学说就是当时一般人所介绍的,其实我尚未捉摸到他们的真正思想。

    我也毫不掩饰地批评我的居停主人,我觉得他过于相信摩尼教书中所充斥的荒唐不经之说。但我和他们的交谊依旧超过其他不参加摩尼教的人。我已不像过去那样热心为该教辩护,可是由于我只和他们熟稔——有许多教徒匿居罗马——我便懒于探求其他宗教,我也不再希望在你天地主宰、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创造者的教会内寻获他们先前使我脱离的真理。我以为相信你具有人的肉体,相信你和我们一样方趾圆颅,是太荒谬了。想到我的天主,我只能想像一团物质——我以为凡存在的东西都是如此——这是我所以坚持我不可避免的错误的主要而几乎唯一的原因。

    为此我也相信存在着恶的本体,是一团可怖的、丑陋的、重浊的东西——摩尼教名之为“地”——或是一种飘忽轻浮的气体,这是他们想像中在地上爬行的恶神。由于我尚有一些宗教情感,我不得不相信善神不能创造恶的本体,因此我把这团东西和善对峙着,二者都是无限的,恶的势力比较小,善的势力比较大;从这个害人的原则上,产生了其他一切侮辱神明的谬论。

    我的思想每次企图返回到“公教”[24]信仰时,总觉障碍重重,因为我理想中的公教信仰,并非公教的信仰。我以为设想你天主——我向你解说你的慈爱的天主——除了和恶神对立的部分我认为必然有限度外,其余部分都是浩浩无限,比了设想你各部分都限制于人的形体之中,一定更符合虔诚的宗教精神。我以为相信你没有创浩恶——由于我的愚昧无知,我心目中的恶是一个实体,甚至是物质的实体,因为我只能想像精神是一种散布于空间的稀薄物体——比了相信恶的本体来自你,也比较好。至于我们的救主,你的“独子”,[25]我以为他为了拯救我们,从你光明的庞大体质中分出,除了我的凭空想像外,我对他什么不相信。因此,我以为这样的性体不可能生自童女玛利亚,否则必然和肉体混淆;而按照我的想像,我看不出怎样能混合而不受玷污。因此我害怕相信他降生成人,因为我将不得不相信他受血肉的玷污。

    现在,凡蒙被你的宠光的人读我的忏悔,将善意地、亲热地哂笑我;可是我当时的确是如此。

    十一

    其次,在我看来,摩尼教中人对你的圣经所提出的批评,是无法辩驳的。但我有时很希望能和一位精通圣经的人讨论每一问题,听取他的见解。

    有一位名埃尔比第乌斯的人曾对摩尼教徒作过演讲和辩论,我在迦太基时,他的言论已给我一些印象,因为他引用了圣经上几段很难解答的文字。摩尼教徒的答复,我认为是软弱无力的。所以他们也不轻易公开发表,仅仅私下对我们提出。他们说新约文字已经不知道由那些人窜改,窜改的目是把犹太人的法律羼入基督教教义,但他们却又拿不出一本未经窜改的本子。而我一方面,也只能想像物质,被那些“庞然大物”所掌握,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使我无从呼吸你的真理的清彻纯净的空气。

    十二

    我开始在罗马从事于教授雄辩术的工作,这是我所以来此的目的。我先在家中招收一些学生,由于他们的宣传,外界开始对我注意了。

    我听到罗马有一种不见于非洲的情况。别人告诉我非洲那些败坏青年的捣乱行为这里的确没有,但“为了赖学费,许多学生串通好,会突然转到另一个教师那里,钱财重于信义,以致不惜违反公道”。

    我便也憎恶他们这种行径,但不能说是出于一种正当的憎恨,因为我的所以怀恨他们,与其说是为了他们损害别人的非法行为,不如说是为了直接加于我的损失。

    这种人哪里还有人格,他们“远离你而犯奸淫”[26],流连于时间所玩弄的浮影,贪嗜着沾污他们双手的粪土般的利益,拥抱着这个消逝的世界,却蔑视永久存在的你,正在呼唤并宽恕一切失身于邪恶而能迷途知返者的你。现在我一面是憎恨这种人的败坏无耻,一面却爱他们,希望能纠正他们,使他们能爱所钻研的学问过于金钱,爱你真理的天主,更爱真正幸福的泉源与纯洁的和平过于学问。但那时我只为自身打算,不愿忍受他们的恶劣行为,不能为你打算,希望他们改过迁善。

    十三

    这时米兰派人到罗马,请罗马市长委任一位雄辩术教授,并授予他公费旅行的权利。我通过那些沉醉于幻想的摩尼教徒——我从此将和他们脱离关系,但我们双方都不知道——谋这职务。我定了一篇演说稿上呈于当时的市长西玛库斯,他表示满意,便派我去米兰。[27]

    我到米兰后,便去拜谒安布罗西乌斯主教[28],这是一位举世闻名的杰出人物,也是一个虔敬你的人。他的坚强有力的言论把你的“麦子的精华”、你的“欢愉之油”[29]和你的“和醇的酒”[30]散发给你的子民。我不自知地受你引导走向他,使我自觉地受他引导归向你。

    这位“天主的人”慈父般接纳我,并以主教的风度欢迎我来此作客。

    我开始敬爱他,但最先并不把他作为真理的明师——我已绝不希望在你的教会内找到真理——不过把他视为一个对我和蔼可亲的人物。我很用心地听他对群众所作的谈论,但不抱着应有的目的,而好像是为了测验他的口才是否符合他的声誉,是过还是不及;我全神贯注地谛听着,已被他的词令所吸引,但对于内容并不措意,甚至抱着轻视的态度;我欣赏他吐属的典雅,觉得他比福斯图斯渊博,但论述的方式,则福斯图斯更有风趣,更容易感动人。

    至以内容而论则两人是无可比拟的,一个是沉溺于摩尼教的谬说,一个是以最健全的生命之道传给大众。

    救恩还远离着像我这样的罪人,但我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在近上去。

    十四

    我不注意他所论的内容,仅仅着眼于他论述的方式,——我虽则不希望导向你的道路就此畅通,但总抱着一种空洞的想望——我所忽视的内容,随着我所钦爱的词令一起进入我的思想中。我无法把二者分别取舍。因此我心门洞开接纳他的滔滔不绝的词令时,其中所涵的真理也逐渐灌输进去了。

    我开始觉得他的见解的确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在此以前,我以为公教信仰在摩尼教徒的责难之前只能扪口无言,这时我觉得公教信仰并非蛮不讲理而坚持的,特别在一再听了安布罗西乌斯解答《旧约》上一些疑难的文字之后;我觉得我过去是拘泥于字面而走入死路。听了他从文字的精神来诠释《旧约》中许多记载后,我后悔我的绝望,后悔我过去相信摩尼教对《旧约》律法先知书的谶议排斥是无法反驳的。

    但我并不因此而感觉到公教的道路是应该走的,因为即使公教有博学雄辩之士能详尽地、合理地解答难题,我认为并不因此而应该排斥摩尼教信徒,双方是旗鼓相当。总之,在我看来,公教虽不是战败者,但还不是胜利者。

    这时我竭力思索、找寻足以证明摩尼教错误的可靠证据。如果我当时能想像出一种精神体,则我立即能驳斥摩尼教的凿空之说,把它从我心中抛出去;但我做不到。可是对于官感所能接触的物质世界和自然界,通过观察、比较后,我看出许多哲学家的见解可靠得多了。

    因此,依照一般人所理解的“学园派”的原则,我对一切怀疑,在一切之中飘飖不定。我认为在我犹豫不决之时,既然看出许多哲学家的见解优于摩尼教,便不应再留连于摩尼教中,因此我决定脱离摩尼教。至于那些不识基督名字的哲学家,我也并不信任他们,请他们治疗我灵魂的疾病。

    为此,我决定在父母所嘱咐的公教会中继续做一名“望教者”,等待可靠的光明照耀我,指示我前进的方向。

    [1]

    见《诗篇》34首10节。

    [2]

    同上,18首7节。

    [3]

    见《旧约·智慧书》13章9节。译者按该卷仅见于天主教本《旧约》,基督教

    新教列为“次经”,不收。

    [4]

    见《诗篇》137首6节。

    [5] 同上,8首8节。

    [6]

    同上,146首5节。

    [7] 见《新约·哥林多前书》1章30节。

    [8]

    见《新约·罗马书》1章21—25节。

    [9]

    见《新约·哥林多后书》6章10节。

    [10]

    见《旧约·智慧书》11章20节。

    [11] 见《旧约·约伯书》28章28节。

    [12]

    见《新约·以弗所书》4章13节。

    [13]

    见《新约·使徒行传》8章21节。

    [14]

    见《诗篇》17首6节。

    [15]

    同上,36首23节。

    [16]

    见《诗篇》141首6节。

    [17] Cyprianus,基督教早期教父之一,迦太基主教,在258年上殉教。

    [18]

    见《新约·哥林多前书》15章22节。

    [19] 见《诗篇》50首19节。

    [20]

    同上,117首1节。

    [21]

    指摩尼教的普通信徒。

    [22]

    见《诗篇》140首3—4节。

    [23] 按即阿尔塞西拉斯(ArkesiComs公元前375—240)等所创的“新柏拉图派”。

    [24]

    按天主教也称公教。

    [25]

    按指耶稣基督。

    [26]

    见《诗篇》118首77节。

    [27]

    这是384年秋天的事,奥氏在罗马仅几个月。

    [28]

    安布罗西乌斯(340—397)是古代基督教教父之一,374年任米兰大主教。

    [29]

    见《诗篇》80首17节;44首8节。

    [30] 引用安布罗西乌斯的一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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