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光线长长地从草原的山坡后边伸出来的时候,在那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躺着好多黑胡子哥萨克:没有受伤的,也没有被俘的————统统都一下不动地躺在那里了。
在后方,在辎重队里,在难民中间,营火冒着烟,锅里煮着东西;马在吃着草料。排炮在老远的地方隆隆响着,谁也不去注意————都习惯了。只在炮声息了的时候,才从火线上回来人————或是传达命令的骑兵通讯员,或是管马粮的,或是偷偷回来探亲的战士。于是面目憔悴、脸色发黑的女人们,都从四面八方向他跑来,抓住马镫,拉住马缰绳问道:
“我的怎么样了?”
“我的呢?”
“活着没有?”
都带着充满恐怖和希望的、恳求的目光追问着。
可是他骑着马小跑着,轻轻扬着鞭子,碰着一些问的人就答道:
“活着……活着……受伤了……受伤了……牺牲了,马上就运回来了……”
他走了,可是后边有的快活地、轻松地祈祷着,有的大声哭着,有的啊哈一声就倒在地下昏过去了,于是就用水喷着她。
受伤的人运回来了————母亲们、妻子们、姊妹们、未婚妻们、邻居们,都去看护着。牺牲了的人运回来了————都在跟前捶胸痛哭着,老远都听到那悲痛的呜咽、号泣、哀恸。
骑兵们已经叫神甫去了。
“没有十字架,没有香,好像埋畜生一样。”
可是神甫装模作样不肯来,说他头痛。
“啊————啊,头痛……不想来吗……只要你的屁股不怕挨。”
一下、两下,用马鞭抽起来————神甫猛然跳起来,手忙脚乱了。吩咐他换上衣服。头从领子里钻出来,穿上绣着白金线的黑袈裟————下边好像套在桶箍上似的————披上黑色的披肩。把长发从袈裟下拉出来。吩咐他带着十字架、香炉和香。
把执事和诵经员都赶来了。执事脸色通红,是一个大身个的酒鬼,也浑身穿着黑衣服,穿着绣着金线的黑袈裟。诵经员是一个细高个子。
仪式完毕了。把他们三个人押着走。马小跑着。神甫、执事和诵经员,都慌忙地跑着。马摆着头,骑兵扬着鞭子。
辎重后边、花园旁边的坟院里,已经聚了好多人。都在望着。看见:
“瞧吧,把神甫赶来了。”
女人们画着十字:
“啊,谢天谢地,应当这样埋葬呢。”
战士们说:
“瞧,把执事和诵经员都赶来了。”
“执事实在很漂亮:肚子像猪一样。”
他们慌忙跑来,气都顾不得喘,流着大汗。诵经员眼明手快地点着香。死尸凝然不动地手放正躺着。
“祝福上帝……”
执事疲倦地轻轻唱着,诵经员发着鼻音,很快地、无力地哼道:
圣主啊,可靠的圣主,永生的圣……
缕缕微蓝的香烟缭绕着。女人们掩着口呜咽起来。面目憔悴的战士们严肃地站着————他们听不见神甫疲倦的声音。
刚才赶着神甫来的那个库班人,没戴帽子,骑在一匹高大的栗色马上,他轻轻把马一踢————马向前走了一点;他虔诚地向神甫弯着腰,低声说,他这话传遍了全坟院:
“你妈的,你要再像没有喂饱的猪一样来唱,就要剥你的皮呢……”
神甫、执事和诵经员,都少魂失魄地斜着眼睛,向他瞟了一眼。于是执事马上就用惊天动地的大声唱起来————把全坟院的乌鸦都惊飞了;神甫用次中音唱起来,诵经员踮着脚尖,翻着眼睛,发着细声————耳朵里都嗡嗡响起来:
跟着圣主安息吧……
库班人把马往后拉了一下,凝然不动地骑在马上,好像雕像一般,忧伤地皱着眉头。大家都画着十字,鞠着躬。
下葬时,放了三排枪。女人擤着鼻涕,拭着发肿的眼睛说:
“神甫干得好极了————真是诚心诚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