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社会本质之探究371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动物那样步履轻捷,倘若人类天生就勤劳,并且在寻觅和享受安逸方面不那么毫无理性;倘若人类根本没有其他的恶德,地上又处处平坦、坚实、清洁,那么,谁还会想到去乘马车,或冒骑在马背上之险呢?鲸能说出发明船只的理由么?若要雄鹰去旅行,它该乘什么样的马车呢?

    我希望读者知道:按照我的理解,社会指的是一个政治实体,其中,人或者被在上位者的力量所制服,或者被从其野蛮状态引出的劝诫力所制伏,因此,人就成了一种受约束的动物。他能通过为他人劳作来达到自己的目标,无论是在独裁政府还是在其他形式政府的治理下,每个社会成员都从属于全体。依靠精明的管理,所有社会成员都必须统一行动。这是因为:倘若我们所说的社会的意义仅仅是指一定数量的人,没有规则或政府,只是出于对自己族类的天然好感,或出于天生热爱结伴而居然能生活在一起,如同一群牛羊那样,那么,世界上便没有一种动物比人类更不适于组成社会了。一百个人,彼此完全平等,根本不服从压制,根本不害怕地球上的任何居高位者,他们若不吵架争执,便绝不可能醒着一起生活上两个小时。他们当中的有知识者、有力量者、聪明者、有胆量者、有决心者愈多,情形便愈糟。400

    在自然野生状态下,父母可能保持自己高于其子女的地位,至少在父母尚有力量时是如此。甚至当父母不再有力量之后,子女仍会想到其他人的经历,这会使他们对父母产生某种界于爱与怕之间的感情,我们将这种感情称为“尊重”。同样,第二代人往往可能效法第一代的榜样。一个人只要还算精明,只要他还活着、还具备些常识,他便总有能力维持一种对其所有子孙后代的优越的支配作用,无论其子女会变得如何数不胜数。然而,老一代一旦去世,儿子们便会开始争吵,从此永无宁日,直至最终爆发战争。在兄弟们眼里,长子身份根本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力量,而让长子占先,亦不过是为和平相处而想出的权宜之计而已。人虽是一种生来胆小的动物,却又生性贪婪。人喜欢和平安宁,若没有受到冒犯,绝不愿去打仗;可是,有时即使未受到冒犯,人也会去打仗。人天性胆小,人被冒犯会产生反感,这全是由各种构造和形式的政府造成的。毫无疑问,君主政治便是其中之首。贵族政治和民主政治乃是补救君主政治的不便之处的两种不同方式。将三者混合起来,则能够改善其余一切政治体制。401

    但是,无论我们是野蛮人还是政治家,人(从乐园中堕落到地球上的人)在使用自己的器官时,其行为除自娱外均不可能有其他目的。无论是对爱情还是对绝望的最大夸张,除自娱外亦均不可能有其他核心。从某种意义上说,意愿与快乐之间没有区别,任何违背意愿和令人不快的行为,都必定是有悖本性的和迫不得已的。如此界定了“行为”之后。我们便总是不禁要去做那些喜欢做的事情,与此同时,我们的思想却是自由而不受拘束的。因此,若没有虚伪,人类便无法成为具有社会性的动物。其证据十分明显:由于我们无法防止自己心中不断产生欲念,所以,倘若我们依靠巧妙精明的虚伪,仍无法学会如何隐藏和扑灭这些欲念,那么,一切文明交往便会消失殆尽。倘若我们将自己所想的一切,按照对我们自己的方式去对旁人公开,那么,尽管我们被赋予了说话能力,但仍然无法彼此容忍。我相信,每一位读者都会感到我这些说法是千真万确的。我想告诉我的对手:他的良心仅仅表现在脸上,其实他的舌头却正准备反驳我。在一切文明社会里,人们都从摇篮里就不知不觉地学会了虚伪,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承认自己从公众的灾难中获取了利益,甚至不敢承认自己从其他个人的损失中获取了利益。教堂司事若公开表示希望教区会众死掉,人们便会用石块砸他,尽管人人都知道他以为会众办葬礼为生,别无谋生手段。402

    看到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种种表现,看到希冀获取和贪财之念,按照人们的不同行业、不同地位,将人们塑造成了五花八门,并常常是判然对立的形态,我实在是其乐融融。在食品供应丰美的舞会上,人们的表情是何等兴高采烈!而在葬礼的假面舞会上,人们的表情又是何等肃穆悲哀!不过,丧事主持人也像舞会主持人一样,对自己的收益感到高兴。两者皆已厌倦了自己的行当,而后者的高兴亦如前者的肃穆一样,全是装装样子罢了。有些人从未见过一位衣着整洁的绸缎商与一位到绸缎店来的年轻女顾客之间的谈话,这就错过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生活场景。因此,我请求严肃的读者暂且放下自己的庄重,受累与我一起分别仔细地考察一下这两个人,检视他们的内心以及各自行动的不同动机。403

    那绸缎商的买卖是:根据这一行的传统利润,以他认为合理的价格,卖出尽可能多的丝绸。至于那位女士,她关心的是愉悦自己的玄想,以每码比平时便宜四到六个便士的价钱买到丝绸。根据我们男性的殷勤给她的印象,倘若她的模样并不算太丑,她便会以为自己很有风采,举止泰然,嗓音甜美。她会认为自己很漂亮,倘若算不上美丽,至少也比她认识的大多数年轻女人更令人愉快。她打算用比其他人更少的钱去买相同的东西,却除了自己的好品性之外找不到其他借口。因此,她便开始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此刻,爱情之类的思想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一方面她没有机会扮演暴君,装出嗔怒,而另一方面,她却有更多机会和气地说话,装出一副比平时任何场合都更容易亲近的模样。她知道有许许多多出身高贵的顾客光顾这个绸缎店,便拼命表现得和蔼可亲,美惠贤淑,一切举止皆合乎高雅礼节。她打定主意如此行事,因此,任何事情都不能使她发火。404

    她坐的马车尚未停稳,一位绅士模样的男士就朝她走了过来。他衣着整洁而入时,非常谦恭地向那女子致意,刚一知道她有进店的念头,便立即从她身边走开,穿过一个过道,身影一闪,风度翩翩地走到了柜台后面。他面对着那女子,恭恭敬敬,用时髦的话问是否有幸知道她要什么。随她说什么,随她不喜欢什么,她都绝不会受到直接的反驳:与她打交道的人,其无与伦比的耐心乃是他那行的神秘之处之一。无论她制造什么麻烦,除了最抱歉的话之外,她肯定都什么也听不到。她面对的始终是一张愉快的脸,那上面,愉快、尊敬仿佛与好脾气混在了一处,造就了一种人为的诚挚模样,它比未经雕琢的本性所能表现的诚挚更使人感到受用。

    这样的两位如此相见,交谈起来势必非常令人愉快,并且会极有风度,尽管谈的皆为鸡毛蒜皮。虽然那女子一直似乎拿不定主意买什么,男士却始终向她提建议,并且十分注意指导那女子时的方式。然而,一旦她决定要买,那男士便马上主动起来。他说她选中的料子是同类中最好的,还夸奖她有眼光,说越看那料子,便越弄不懂自己以前为什么没发现店里居然有那么好的东西。凭着行规、先例和大量经验,他早已学会了如何不被察觉地溜进人心的最深处,如何测知顾客的判断力,如何找出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盲点。运用他学会的五十种其他妙计,他使那女子不但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判断力,而且过高估计了她要买的那件商品的价值。两人做交易时,绸缎商的最大优势乃是他深谙实际销售之道,他还价时,心中甚至连四分之一便士的得失都一清二楚;相反,那女子却一无所知。因此,他处处都在欺骗那女子的判断力。他此刻可以随心所欲地扯谎,例如关于成本价和他给的折扣等等,尽管如此,他还并不仅仅依靠这些谎言,而更是向那女子的虚荣心发起进攻,大谈自己的弱点和她的非凡眼光,使她对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深信不疑。他说自己曾下过决心,绝不以低价出卖那件货物,但她却有能力说服他,使他以前所未有的低价出售了那货。他抱怨自己损失了丝绸料子,但见她很喜欢,便决心宁可仅此一遭,也不愿违背一位他评价如此不凡的女士的意愿。他将让那女士心满意足,只求下次她别再对他如此狠心。与此同时,买主知道自己不是傻瓜,知道自己有一副伶牙俐齿,因此很容易以为自己的这番谈话占了上风,而商人想到这足以使那些有教养者否认她的优点,便一直机智地应答,反驳对方的恭维,使那女子满意地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结果,那女子对每码节省了九个便士非常满足,其实,她买丝绸花的钱与其他任何顾客花的分毫不差;即使她每码再少给六便士,那绸缎商也肯卖。405-406

    这位女子亦可能不进那家店铺,却惠顾了那绸缎商的其他同行,这或是因为她未得到足够的恭维,或是由于在此人的举止上看到了某种失当之处,或可能不喜欢此人打领带的方式,或发现了他的其他毛病。然而,若那些店铺集中在一处,那就并不总是容易决定去哪家店铺;而一些女子做出的选择,其理由常常难以判定,因而始终是个不解之谜。我们的偏好若是无法被描述出来,我们就绝对无法去更无拘束地理解它们,旁人对这些偏好的怀疑亦毫无道理。一位贞节女人喜欢去一家店铺去买东西,而不到其他店铺去,因为她看到那家店铺里有个英俊的年轻店员。当这位女子根本不打算买东西、并准备去保罗教堂时,她就顺路去了一家店铺,它在各方面都毫不亚于她去的任何一家。这是因为:在这些时髦的绸缎商当中,受到惠顾的商人必定要站在店铺门外,胡乱招揽顾客进门,除了谄媚奉承的态度之外,并不借助其他特权或强拉硬扯。他会摆出百依百顺的姿态,甚至会朝每一位衣着华丽、并肯受累朝他店铺看上一眼的女性鞠躬致意。407

    上面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使我想到了招揽顾客的另一种方式。它与我所说的那种方式相距最远,那就是送水人使用的方式,尤其是那些从举止打扮上一看就是农夫的送水人。目睹下面的场景并非不开心:五六个人围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其中两个离他最近,都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态度友好而亲热,仿佛他是刚从东印度群岛旅行归来的一个兄弟;第三个人抓住他的手,第四个揪着他的衣袖、他的外套、那上面的扣子,或者那上面能抓住的任何东西;而第五或第六个人已经围着那人跑了两圈,却无法靠近他,此刻也牢牢地站立在那送水人的对面,离后者的鼻子还不到三英寸,张嘴大喊,与对手们抗争,露出一排令人讨厌的大牙齿,上面还粘着面包和奶酪的残渣,因为那乡下人的到来,使它们尚未被咽下去。408

    这一切皆不是冒犯,因此,那农夫便猜中他们皆打算讨好他。于是,他绝不拒绝他们,而是耐心忍受,任他们推来搡去。他可没有那份细心去挑一个人出气味道的不是,此人刚刚抽完烟斗;他亦不去挑剔一个生着油腻腻的头发的脑袋,此刻它正在蹭他的两肋。这农夫从生下来起就习惯了龌龊和汗水。听五六个男人(其中几个离他的耳朵很近)冲他大喊大叫,仿佛他在一百码之外一般,这对他可根本算不上打扰。他知道,自己兴高采烈时发出的噪音与此相当,并且对人们的这番吵闹暗自开心。他不禁希望他们交好运,因为他们似乎很尊重他。他很喜欢受到重视,便赞美伦敦人,因为他们都急不可待地要他提供服务,因为他能挣到三个便士(或更少);而在乡下,在他去的那个店铺里,他若不先告诉那些人自己要什么,便什么也得不到。尽管他每次都要花掉三四个先令,却几乎没有人搭理他,除非他先提问。因此,这些人此刻对他作出的快速反应便勾起了他的感激之情,他打心底就不愿违背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意思,所以不知道该选择谁。我看到有个送水人已经清楚地想到了这一切(或者某些与之相似的事情),就像我见他脸上长着鼻子一样清楚。他对做送水人感到非常十分满意,微笑地挑起比自己体重还重一百磅左右的水,送到码头上去。409

    倘若说,我描述这个开心的小场面、我描绘这两幅低等生活图像并不适合我,我会感到遗憾,但我保证就此不再犯这样的错误,而此刻要抓紧时间,以不假修饰、沉闷简单的语言去证明一些人的大错。他们以为:社会的种种美德以及人类那些堪称嘉许的仁厚品质,既有益于公众,亦有益于具备了它们的个人;能够振兴或引导个体家族的福祉与真正快乐的东西,必定会对全社会产生同样的作用。我承认,我自己一直在做这方面的艰苦努力,并且因不无成绩而感到自得。然而,我却不希望任何人因看到能以不止一种方式去证实真理,便去避难就易。

    诚然,一个人的欲望与希求愈少,就愈容易保持自我。在一个家庭中,一个人满足自己的需求愈主动,愈少等待旁人去满足自己的需求,他便愈加受到爱戴,愈少麻烦。他愈是热爱平和与和谐,对邻人愈是慈善,他的真正美德便表现得愈加光彩照人。毫无疑问,他不但会被上帝悦纳,亦会被凡人悦纳。然而,我们却应当出言公道:在增进各个国家的财富与荣耀、使其伟大遍及天下方面,这些品德究竟能带来什么利益、什么实际的好处呢?追求感官享乐的朝臣毫无限制地放纵奢侈;薄幸的妓女每星期都发明些新时装;高傲的公爵夫人侍从成群,寻欢作乐,其全部行为接近于一位公主;有钱的纨绔子弟和挥霍的继承人,毫无头脑、毫不思索地随意扔钱,见到什么就买什么,次日便弄坏或扔掉它;贪婪的、信誓旦旦的恶棍从孤儿寡妇的泪水中榨取了无数财富,留下钱给浪子们花。这些正是一个充分发育的强大国家的猎物和美食。换言之,这些正是人类事务所处的灾难性环境,而要战胜这种环境,我们惟有让种种瘟疫和我所说的那种国家去完成(人类技能所能发明的)各种艰苦劳作,才能使广大贫穷的劳动者过上诚实的生活,因为那是造就一个大型社会所要求的。以为强大、富裕的国家没有强力和礼数亦能存在下去,这是一种愚蠢的想法。410-411

    我亦像路德和加尔文(或伊丽莎白女王注208本人)一样反对教皇权力,但我从心底里相信:在使接受教皇权力的王国与国家比其他国家更加繁荣方面,宗教改革的贡献几乎并不比一种愚蠢而变化无常的发明更大。那发明就是带撑环、加软衬的女裙。然而,我的敌人若是用我这番话作口实,说我蔑视教廷权力,我至少还能肯定一点:除了挺身反对这种为俗众所钟爱的东西的勇敢者,教廷自问世那天至今所雇用的人手,即忠诚、勤劳的劳动者,还不如我说的这种女性奢侈品令人憎恶的发展在短短几年里雇用的多。宗教与商业是两回事。有人给数千邻居造成了最多的麻烦,发明了惟有通过最艰苦的劳动才能做出来的产品,无论这是对是错,他都是社会最伟大的朋友。

    在世界的一些地方,需要多少忙碌、多少行业的能工巧匠才能做出一块上好的大红或深红的布料!这需要羊毛梳理工、纺纱工、织布工、织机工、洗布工、染布工、安装工、制图工和包装工的大量劳动。不仅是这些显而易见的劳动,而且还有另外一些与此距离更远、可能被看作毫不相干的劳动,例如工厂设计师、金属工匠和化学家,这些人以及大量的手工工匠亦统统不可或缺,因为他们必须为毛纺业制造工具、器用和其他用品。然而,这些工作均能在家中完成,并且不会使人过于疲劳或遇到危险。最可怕的场面还未提及,因为我们想到了人们在海外经历的那些艰辛与危险,想到了我们将要面对的广阔海洋,想到了我们将要经历的各种气候,想到了我们必须求助的一些国家。诚然,仅西班牙一个国家就能为我们提供制造最上等布料的羊毛;不过,要给这些料子染上那些美丽的颜色,却需要何等高超的技艺、何等艰苦的劳作、何等丰富的经验及熟练技术!需要将多少种分散在宇宙中的药物及其他成分汇聚在一个染缸中!的确,明矾乃是我国的出产;我们还可以从莱茵注209进口粗酒石,从匈牙利进口硫酸盐;这一切均来自欧洲。但是,要得到大量的硝石,我们便不得不远到东印度群岛去。古人不知道胭脂虫红(cochenille)这种染料,其产地同样远离英国,在远离东印度群岛的地方。我们的确是从西班牙人那里购买那种染料,不过,那并非西班牙的出产,而是西班牙人从新世界最偏远的角落,即西印度群岛,为我们弄来的。在我们的东方和西方,如此众多的水手曝晒在烈日下面,热得大汗淋漓,而另外一群水手则在我们的北方被冻得浑身僵硬,因为他们在俄罗斯为我们获取草碱。412-413

    要做出一块上等衣料,必须经历种种艰难困苦,那些航行要冒极大危险,极少会不付出代价,不仅会牺牲许多人的健康安乐,而且甚至会牺牲许多人的性命。若想到并恰如其分地考虑这一切,我们就很难想象世上哪个暴君会如此没有人性,如此毫无廉耻,竟会以与我们相同的眼光去看待事物,竟会让其无辜的奴隶提供如此可怖的服务,同时又胆敢承认:他这样做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使一个弄到了一件大红或深红衣料的人感到满足。然而,一个国家的奢侈之风要达到多高程度,才会不仅使国王的官吏,而且使国王的护兵,甚至私人护卫产生如此厚颜无耻的欲望啊!

    但若换个角度去看,将这一切劳作统统看作自愿的行为,并认为它们属于人类谋生的各种不同行业,每个人在其中劳作皆是为了自己,无论他看上去是如何在为他人劳作;我们若想到:即使是那些经历过最大困难的水手,只要航行一结束,甚至只要一从遇难航船上脱身,也奥妙上马上会去寻找和恳求另一个船主给他一份船上的工作;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些事情,那么,我们便会发现:穷人的劳作远非一种重负,远非对他们的压榨;有份工作乃是他们的福气,乃是他们向上天祷告祈求的事情;并且,为大多数穷人提供工作,乃是每一个立法者最关心的事情。414

    儿童乃至婴儿皆善于模仿别人,因此,所有的年轻人都怀有做成年男女的热切愿望,并且急不可耐地拼命奋斗,而其表现却往往使众人认为他们尚不成熟,因而往往显得荒唐可笑。一切大型社会各种现有商业的永久繁荣,或至少是它们的长期存在,全都大大受惠于年轻人的这种蠢行。为了获得那些毫无意义、并时常是应受责备的资格,青年们要吃多少苦,要对自己何等残忍啊!由于缺少判断力和经验,他们非常钦佩他人(他们比自己年长)所具备的那些资格。这种热衷模仿的倾向,使年轻人逐渐习惯了利用那些令人厌倦的事物。倘若年轻人最初尚能忍受那些事物,日后便会不知如何摆脱它们,因此往往会感到悲哀,因为他们已经未经考虑、毫无必要地增加了对生活的需求。茶叶和咖啡生意带来了何等丰厚的财富!若维持数千个家庭的两种习惯(它们即使不是令人厌恶的,也是愚蠢的),要在世界上进行多少交易、设置多少种不同的劳动!那两种习惯就是嗅鼻烟和抽烟叶。对于上瘾的人们,这两种习惯肯定是害大于利。我还要进一步证明:个人的损失与不幸对于公众是有用的;我们装作最聪明、最严肃时的愚蠢愿望,对公众亦是有用的。伦敦大火注210是一场大灾难,但是,倘若让木匠、瓦匠、铁匠以及其他一切人(不仅是建筑业的,而且包括制造被大火烧毁的器物和商品的工匠,以及由此而有活可做的其他行业者)同在大火中受到损失的人一起投票表决,那么,为起火而高兴的人即使不比抱怨大火者更多,至少也会数目相等。正是因为要重新制造在火灾、风暴、海战、围困及战斗中损失和破坏的东西,相当一部分行业才得以维持。我下面所说的事情,便非常清晰地说明了这一点是正确的,说明了我对社会本质的见解也是正确的。415

    一一列举海运和航海带给一个国家的所有好处和种种利益,这很困难,但只要想想那些航船,想想用于海运的各种大小船只,从最不起眼的平底货船到头等的战舰,想想建造它们所用的木材和劳工,想想造船所用的树脂、柏油、松香和油脂,想想船桅、帆桁、帆蓬和索具,想想船上的各种铁器、锚链、船桨和其他各种设施,我们便会发现:仅仅为我们这样一个国家提供所有这些必需品,就维持了欧洲的大部分贸易。这还不包括各国的商店和被消耗的各种军火,更不用说那些以此为生的水手、海员、其他人及其家庭了。416

    另一方面,我们若看一看航海业的繁荣以及与外国通商给一国带来的种种灾祸与罪恶(无论是人为的还是自然的),其前景便会使我们不寒而栗。试想,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岛国,人们全然不知船只与海事,但仍聪明而守法;而其中有位天使或天才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幅造船设计图或草图。人们一方面看到:航海在一千年之后才会带来众多真正的益处;另一方面,人们也看到了航海不可避免地会造成的财富和生命损失,造成其他一切灾难。我敢说:这些岛民肯定会以恐惧和厌恶的态度去看待船只,而他们的谨慎法规亦肯定会严禁制造和发明各种用于航海的建筑或机器,无论它们是什么形状、叫什么名字,并且严禁发明一切诸如此类的、令人憎恶的装置,其办法若不是死刑,至少也是重刑。417

    然而,即使不说对外通商造成的必然结果,不说民风的腐败,不说航运给我们带来的瘟疫、天花及其他疾患,难道我们不该想到风和天气、大海的背叛、北方的寒冰、南方的害虫、黑暗的夜晚和不利的气候所造成的后果么?不该想到因货物供应匮乏、水手的错误、一些船员的技术生疏、另一些船员的玩忽职守和酗酒所造成的后果么?难道我们不应当考虑到航海带来的人员损失、被深海吞没的财富、大海造成的孤儿寡妇的眼泪及其需求、商人的破产及其后果、父母对其子女、妻子对丈夫的安全的牵挂么?在一个提倡商贸的国家里,海上每刮起一场狂风,全国的老板和保险业主们都会辗转不宁,心痛欲裂,难道我们不该永远记住这一点么?换言之,我们难道不该考虑到这些事情,并且予以正当的关注和恰如其分的重视么?在一个由有思想的人构成的国家里,人们谈到船只和航海业时,居然会将它们说成是上天对自己的格外恩许,并因拥有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无数船只、总有开往世界各个角落的船只、总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到达本国而其乐无比,这难道不令人惊诧么?418

    不过,我们还是仅仅考虑一下船只(即那些航船本身及其索具和装备)造成的苦难,而暂不去想那些航船负载的重量、船上所需的人手吧。我们会发现:仅由船只本身造成的伤害便非常可观,每年的损失总数皆达到新高:葬身大海(有些完全毁于猛烈的暴风雨,有些则由于遇到风暴时船上缺少有经验和了解沿岸情况的水手而沉没)、触礁、被流沙吞没的航船,被狂风吹断或不得不被砍断投入海里的船桅,被风暴摧毁的各种尺寸的帆桁和绳索,还有损失的锚链;除此之外,还必需修补船上因狂风巨浪造成的裂缝以及其他破损;许多船只因船员的疏忽大意和狂饮烈酒(酗酒的恶习以水手为最)而被火焚毁;有时是恶劣的天气,有时是装备不良,酿成了致命的瘟热,使绝大部分水手丧命,因此,因缺少水手而毁掉的船只亦不在少数。

    以上这些就是与航海业不可分割的全部灾难,并似乎是妨碍对外通商车轮运转的巨大障碍。一个商人的船若总是能遇到好天气,海风总是朝他希望的方向吹,他雇用的每一个水手,从最高级的到最低等的,个个都经验丰富,小心谨慎,不酗酒,品行端正,他该会多么高兴!这难道不是人们所祈祷的赐福么?在欧洲,不,甚至在全世界,有哪个船主、哪个商人不是整日在祈求上天给自己这样的赐福,而不考虑这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损害呢?这样的祈求当然完全可能是下意识的,尽管如此,世上有哪个人不认为自己有权做如此的祈求呢?所以说,既然人人都自称同样有权得到那些上天的恩许,我们便暂且不去追问那种权利是否属实,而假定人们的祈祷都得到了满足,人们的希望都得到了回答,然后再考察一下这样的幸福会带来什么结果吧。419

    只要船上的木材不烂,船只便会永远不坏,因为它们建造得十分结实;木材易受狂风暴雨的损害,而根据我们的假设,船只是永远不会坏的。因此,等不到有制造新船的机会,当今的一流造船师们及其手下的每一个人,若不是饿毙或英年猝死,也都已经寿终而亡了。个中缘由,其一是所有的船只都能遇上所愿的强风,永远不必等待顺风,因而无论是出海还是回港皆非常快捷;其二是任何商品皆不会因大海而受损,不会因船只遭遇恶劣天气而受损,船只总是能够平安到港;因此自然会有其三:目前四行商人当中的三行便可有可无了,而现存的船只将能使用许多许多年。船桅和船帆亦像船只本身那样经久不坏,我们亦不必为大量购置它们去麻烦挪威人了。少量船只上使用的帆蓬和索具的确会日益磨损,但其磨损速度绝不及今天的四分之一,因为在一个小时的暴风雨里,其磨损比在十天好天气里受到的磨损更大。420

    锚和锚链很少会损坏,一套锚链便可供一条船永远使用。单单是锚链,就能给大灶锚链铁匠铺和缆绳作坊提供许许多多可憎的休息日。锚链的消耗通常很少,这种情况会影响到船的肋材商,以及进口铁器、帆布、大麻、柏油、焦油等货物的商人,因而将使我前面提到的与航海相关的五种行业(它们在欧洲的商贸中占了相当可观的份额)里的四种完全消失。

    至此,我谈到的尚仅仅是这种赐福给航海运输业造成的后果,不过,它亦会损伤其他贸易的各个分支,并会毁掉各出口物产或产品的国家里的穷人。在每年的海运货物和商品中,被海水、高热、虫害毁掉的,被火灾烧毁的,以及其他事故给商人们造成的损失,皆为海上的暴风雨或艰险的航线所致,或为水手的疏忽或贪欲所致。换言之,此类货物和商品,乃是每年运往世界各地的货物中一个相当大的部分,而大量的穷人必须先将它们生产出来,它们才能被装上货船。在地中海上,一百包棉布若被烧毁或被淹没,这对英国的穷人将是件有益的事情,与那些布匹被安全运到士麦拿注211或者阿勒颇注212一样,在这些大公自治领里,其中每一码布都被售罄。421

    运输商会破产,而这又可能危及布商、染布商、打包商、其他相关商人以及中间商。不过,受雇制造那些布匹的穷人却绝不会受损。打零工者通常每星期领一次薪水,而在货物装船之前,这个行业雇用的所有工人均能领到薪水,无论是布匹制造业本身的各种分支的工人,还是使该行业臻于完善所需的陆地及水上运输业的工人,无论是染布的工人,还是装运布匹的工人,皆能领到薪水,至少其中的大部分人是如此。我的哪位读者若根据我这番话得出in infinitum注213的结论说:货物被大海吞没或被火烧毁,与货物被销售一空、得到妥善使用,这两者同样有益于穷人,我便会认为他是在故意找碴而不屑于回答他。倘若天上总是下雨,永远不出太阳,地上的水果很快便会烂掉,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要说:要收获青草或谷物,雨水像阳光一样不可或缺。这个说法亦绝不是自相矛盾。422

    这种好风及好天气的赐福如何影响水手本身,如何影响船员的品质,从以上所说的话中很容易推断出来。四条船里几乎难得有一条被使用,因此,那些航船总是不会遇上风暴,船上的人手便会更少。结果,当今六个海员里便可能有五个失业。在英国,穷人的数量大大多于为其提供的工作位置,因此,那些失业的海员便成了不祥的因素。一旦那些多余的海员死光,我们便无法装备起像目前这样的庞大舰队了。然而,我却并不将这看作一种损伤,至少我不视其为不便,因为全世界海员的数量都在普遍减少,其全部后果是:若发生战争,海军便不得不以较少的军舰投入战斗,而这并非是罪恶,而是幸福。你若将这种幸福推到极致,使之臻于完美,那就只能再给它加上一种为众人所愿的赐福,而没有任何国家参战了。我这里提到的赐福,亦为所有善良的基督徒必定会祈求的那种赐福,那就是:所有君王及政治家都忠于自己的誓言和承诺,不仅遵守彼此之间的誓言和承诺,而且遵守对各自臣民的誓言和承诺;所有君王及政治家都更加尊重良心与宗教的指令,而不再听命于国家政治与世俗常识;他们更重视他人心灵的幸福,而不再那么重视自己的肉欲;更重视各自治理的国家的诚实、安全、和平与宁静,而不再热衷满足自己对荣誉的追求,不再热衷复仇,不再热衷满足各自的贪婪和野心。423

    不少读者大概会将以上最后一段话看作离题之论,与我的论题并无多少关联。但是,我这段话的本意却是要证明:各国君主及执政者的善良、正直以及爱好和平的意向,这些品质并不能使他们伟大而显赫,并不能增加其财富。这就像一个人即使有幸能取得一系列不间断的成功,亦不能使自己伟大显赫、财富增加一样。我已经表明:大型社会若将举世闻名、为邻国羡慕看作幸福,若根据自己的名声及军力来评价自己,那将是有害的和毁灭性的。424

    任何人都不会提醒自己当心种种赐福,然而,灾难却要求人们去加意避免。人的温厚性格不能使任何人奋起:人的诚实,人对结伴的热爱,人的善良、满足和节俭,乃是一个怠惰社会中十分可人的东西;它们愈是真实,愈是发自内心,它们就愈会使一切都停滞而平静,愈是能在处处避免麻烦,避免变动。上天的礼物与慷慨厚赠,大自然的一切丰富物产及有益馈赠,几乎也莫不如此。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我们拥有的这些馈赠,其范围愈广阔,数量愈丰富,我们就愈能省去自己的劳动。然而,人的种种需要,人的恶德及缺点,加上空气及其他基本元素的严酷,它们当中却孕育着全部艺术和技能、工业及劳动的种子。正是极冷与极热的天气、无常与恶劣的季节、猛烈与方向无定的风、具有危及性命的巨大力量的水、狂野和无法驾驭的火,以及顽劣贫瘠的土地,正是这一切,才激励我们去发明创造。我们依靠自己的发明创造,或避免了这些基本元素可能造成的灾害,或匡正了它们的有害力量,通过上千种不同方式,将其中几种力量变成我们自己的力量。我们从事的各种行业,皆是为了满足我们种类无限的需要,而这些需要会随着我们知识的增长和欲望的增加而倍增。饥、渴和赤裸乃是迫使我们奋起的主要暴君。然后是我们的骄傲、懒惰、好色及变幻无常。它们是刺激一切艺术、科学、贸易、手工业和各行各业发展的主顾。而需要、贪婪、嫉妒、野心,以及人的其他类似特质,则无一不是造就伟业的大师,它们能使社会成员去从事各自的劳动,能使所有社会成员都屈从于各自行业的苦役,甚至使其中多数人乐此不疲。惟国王与君主们不在此例。425

    贸易和制造业的种类愈多,从业者愈是勤勉,各个行业的分支愈多,社会中包含的人口愈多,人们的谋生之道愈是千差万别,该社会就愈容易成为一个富裕、强盛和繁荣的国家。具备美德者人数不多,又很少雇用人手,因此,他们虽然可能使一个小国受益,却绝不能使一个大国获益。在困难中坚强、耐劳和忍耐,在一切生意中兢兢业业,具备这些品德者皆堪称嘉许。不过,由于此类人只做各自的工作,那些褒奖本身便是对他们的回报,既无任何艺术,亦无任何行业赞美过他们。反之,人类思想和发明才能的卓越成就,却在工人及工匠们的各种工具和器用上,在五花八门的机器上,表现得最为卓著。发明这些工具和器用,无不是为了补救人的弱点,纠正人的许多缺憾,满足人的懒惰的需要,或是为了消除人的急躁。426

    在人类社会中亦如在大自然里一样,没有任何一种造物会完美到不会对某个社会造成伤害;同样,亦没有任何一种事物是彻头彻尾的邪恶,而事实会证明:恶德亦可能对造物的某一部分有益。由此可见:惟有以其他事物为参照,惟有根据评判时的角度和立场,我们才能判断出事物的善恶好坏。以此种办法判断出来的好事,便会使我们感到愉快。根据这个原则,人人都尽力对自己抱有最好的愿望,而很少顾及邻人。在极干旱的季节里,尽管人们都在祈求降雨,那祈祷却从未应验过,而另有些打算出国者则希望惟有自己动身那天是个好天气。春天谷物青苗茂盛时,绝大多数国人都会为此而欢欣。不过,储存着去年谷物、等着卖个更好的价钱的富裕农夫,却会感到绝望悲哀,心中暗自为遇上了丰收之年而苦恼。不仅如此,我们常常还会听到你们这些闲散者公开表示希望拥有他人的财产,但其必要前提却是:他们这样做时,既要确保自己不受损害,又不损害那些财产的所有者。不过,我想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心中可能并没有这些限制。

    大多数人的祈祷和希望都无足轻重,徒劳无益,这反倒是好事。否则,能使人类始终适于组成社会、使世界免于陷入混乱的东西,便只剩一件了,那就是:人们向上天的一切祈求皆不会得到满足。一位有责任心的、年轻英俊的绅士,不久前刚刚旅行归来,躺在布里埃尔注214,耐心等待着东风将他吹送到英国;同时,他身边却有一位垂死的老爹正在呻吟,因为他想在咽气以前得到拥抱与祝福,然后在人们的悲伤和关切中告别人世。与此同时,一位即将奔赴德国去维护清教徒利益的英国教士,正待在去哈维奇的驿站上,急于在国会休会之前赶到拉蒂斯本注215。与此同时,一支满载的船队正准备开往地中海,还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分遣舰队正准备前往波罗的海。这一切事情都可能同时发生,至少不难设想它们会同时发生。倘若这些人不是无神论者,不是极大的恶棍,那么,他们上床睡觉前便都会怀着某种善良思想,因而势必要在就寝前分别为遇到顺风、为航行成功而祷告。这既不是说祷告是他们的义务,亦不是说他们的祷告皆能被上天听见,但我可以肯定:他们的愿望不可能同时全都得到满足。427

    至此,我已经可以满意地对自己说,我已经阐明了几点:人类天生追求友谊的品性和仁爱的热情也好,人依靠理性与自我克制所能获得的真正美德也罢,这些皆非社会的基础;相反,被我们称作现世罪恶的东西,无论是人类的恶德还是大自然中的罪恶,才是使人类成为社会性动物的重大根源,才是一切贸易及各行各业的坚实基础、生命与依托,概莫能外;因此,我们必须将它们视为一切艺术与科学的真正起源;一旦恶德不复存在,社会即使不马上解体,亦必定会变得一团糟。428

    我还可以怀着万分愉快的心情,补充上千个例证,以强调和生发这条真理,只是担心如此会使读者厌烦,故就此搁笔,尽管我承认:对得到旁人的赞许,我还不至于如此热衷,因为我已经学会了以此自娱。虽说如此,若听说我这篇消遣文字使哪位有见识的读者有所收获,那将总是会增添我从这番表演中已经得到的满足。为不使读者对我这篇文章的浮华形式感到遗憾,我将重复那个看似矛盾的命题作为结束语,其要义已经在标题页出现过了:私人的恶德若经过老练政治家的妥善管理,可能被转变为公众的利益。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