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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星期三 四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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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算上上个星期天?哦,我得算算……”奥托算着,用沾湿的手指很快地翻着账簿,把账页都弄皱了。埃勒里烦躁不安地等着。终于,那店主报出来了:“一共十九块。”

    埃勒里马上想到,这个数儿有点儿不对劲。这让他很伤脑筋,可又没办法塌实下来。他急切地问施米特老人每次来都买些什么东西。

    “哦,岩盐,煤油,钉子之类的。从来不要糖果或葡萄,或什么不实在的小玩意儿。还有种子?那我记不起来了。不过拿了好多的纸。一定是有很多要写的东西。还有,喔,对啦!有一回他还买了一件家具呢。”

    “家具!”

    奥托·施米特点点头:“那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挺怪的————那本书,还有其他所有的事情。我还记得呢,格林先生————是布林吧————?”

    “是奎因,”埃勒里说,“咱们别扯远了,奥托。你说有一件家具和一本书。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店主查了查那账本:“那是一九三九年八月八日————是战争在欧洲爆发的那一年。那隐士进了门……他自己?是的,奎因先生,就是他一个人。去年之前我从没见过那个年轻的。哦,那老人给了一块银币,拿着他买的东西,本来准备要走了。那本书放在柜台上,他发现了,他就突然发生了真是很奇怪的变化。你注意过他那双眼睛吧?总是那样……炯炯放光的。是啊,那一次可好,那眼光就像‘七月四日’【注】放的焰火似的,整个儿燃烧起来啦。他进入了一种着了魔的状态,就像,浑身颤抖,嘴里还嘟嘟嚷嚷,好像什么病发作了似的,还有————哦,还祈祷,可能是吧,这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

    “他平静下来之后,就问我买那本书要多少钱,多少块银元。”

    “那是一本什么书?”埃勒里问道,他没能控制住嗓音不显出急切。

    “哦,从欧洲给我寄来的一本什么书,我有亲戚在那边儿。我倒是努力想读来着,不过,我读那本书觉得没兴趣,我就把它扔一边儿了。后来我又看见它了,正要再读读试试呢,就在那时侯,那隐居者刚好进来了。”

    “那本书的书名是什么?”

    “跟你说实话吧,奎因先生,我不记得了。总之,他说他要买那本书,我说不行————”

    “你说不行?为什么呢,既然你又对它没兴趣?”

    “我不知道,”奥托·施米特说,“就是,好像不太好吧——我指的是,拿亲戚送的礼物去卖这种事。可是他追着我非要买不可。我越说不行,他越说要买。老人当时真是太激动了————他说要拿出他所有的银币来买这本书。最后,我说他可以把这本书拿走了————作为我送他的礼物。他居然为我祝福了,你知道吗?然后,他指着一个很旧的胡桃木瓷器橱,我在里面摆了一些小玩意儿什么的,他说要买它。我卖给他了,要了他五块银元。”

    “他没说为什么要那本书吗?”

    “没有,他只是很仔细地把那书包好了,把东西都装上大车,然后就走了。我猜想,一个人要不是脑子压根儿就有毛病的话,也不会去当隐士了。那本书他根本就读不懂,你知道吗?后来我问过他,他自己承认的。可是,他还就非得要它不可。”

    显然,关于那本书的疑问,在这店里是找不到答案了。至于那些银币,也是一样。那银币的数儿……为什么这一点搅得他如此不得安宁?

    在这里有智慈:凡有聪明的,可以算计兽的数目,因为这是人的数目,它的数目是六百六十六……真有意思,恰好在这时候,他竟然想起了约翰所写的《启示录》【注】上的这一段。但是,当然,六百六十六这个数儿是太大了。他必须知道那个数儿————非知道不行。为此,他必须得回去数一数圣室里的那些银币。

    那就赶紧吧!

    埃勒里越是行近克鲁希伯山,越是感到情绪低落。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去抽打那驴让它飞蹄狂奔。沉重的沮丧笼罩着他:一种阴沉哀惨的优郁。辛苦而让人疲惫的骑驴旅行,一时的心境和不适,让他颇感阴郁地想起了在好莱坞使他突然因而中断工作的那种身心状况,于是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地完全恢复了,甚至对是否真地恢复过都感到未可知了。

    仰头望去,他惊讶地发现,尽管还不到日落时分,天空却突然暗了下来。

    是一场暴风雨要来了吗?也许是降低的气压让他感到郁闷吧。

    当他到了克鲁希伯山顶的时候,天色几乎全黑了,山谷沉入了幽暗的深渊。他什么都看不清了,连耳朵也像是受了影响,山谷平日那些声响都听不见了。他骑着驴缓缓走下山的内坡,眼睛虽睁着,却什么也没看,而当他抬起头来看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走到神圣大会堂跟前,眼前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

    会堂前面人头攒动,肯定几乎全山谷的人都聚在这儿了。

    一切都寂然无声。

    恍若黄夜深更。

    昏黑的幽暗泛着绿色,而透过这不自然的光影,那盏油灯鬼气弥漫的黄光又从圣堂那敞开的门口散溢出来,呈现出地狱般的景象。这群不知所措的奎南人,仿佛被某种令人震惊的强大力量和某种他们在其中徒然摸索却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怖所震慑,都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

    埃勒里的心先是突然胀大,既而又收紧,犹如被一只大手攥住了。老师!那老人感觉到日渐临近的,难道是他自己的死吗?

    埃勒里赶紧跨下驴背,从人群中跑过去,进了大堂。确实,老师在那儿————但没死,只是看上去像死了,也是他这么大年纪的一生当中头一次像这样。他的脚下躺着一个人。

    斯托里凯。

    那保管员死了。但从本质上说,他并非由于心脏或大脑受到直接打击而毙命,而是那晒得嘿嘿的前额受到了重创:骨头破碎了,鲜血喷涌出来,因此头上和脸上满是浓稠而鲜红的血迹,仿佛被泼了一桶颜料。头、脖子和肩膀都浸泡在血泊中,还闪闪地发着光。

    埃勒里还迟钝地查找着死因呢,而致死的东西就在那儿,在这神圣大会堂的地板上,离保管员的尸体很近的地方,是一件工具,是他本来————不管怎么样————指望要找的东西:一把很重的锤子,上面也溅有血迹。

    那么,那场“大动荡”终于降临到奎南山谷了。再也用不着去揣测它将以何种形式恐怖地显现了。

    这种形式的乱子,对埃勒里来说是命中注定的,他的头脑清醒了,他立即行动起来。

    保管员脑后还有一处伤,不过,埃勒里正摸着伤处的经验丰富的手指告诉他,这处伤本身并不是那致命的一击。要了斯托里凯命的是前额上挨的那沉重的一锤。他拨开那些卷曲的头发,在发卷中,他发现了————一个,又一个,还有一个————小小的碎屑,像是抹墙的石膏灰泥。

    埃勒里皱起了眉头。他没在奎南什么地方见过石膏灰泥呀。把那些小碎渣儿再检查一遍,这回他用了他的放大镜。

    是粘土————干硬的粘土碎块儿。

    他轻轻扳开死者握成拳的手。保管员死去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枚纽扣,纽扣是金属的,上面还带着扯断的线,并且扣面上还有一个粗糙而奇怪的符号。

    埃勒里没有停下来对此细加琢磨。他把那扣子丢进了从工具袋里抽出来的一个玻璃纸口袋里,而那皮质工具袋,是他差了一个人去他行李中取下来的。

    死者的左腕上带着埃勒里的那块手表。他托起那手腕,那条胳膊郎当晃动着。埃勒里抬起头来“他是多么喜欢这块表啊————”

    埃勒里不胜惊讶地看到,站在他眼前的老师,笔直地挺起了身板儿,那老迈而微驼的肩背也一下子了无去向了。他开口讲话的时候,声音又变得浑厚而强有力了。

    “我们不能说”————他指着那块在幽暗的金色光线中闪烁着金光的手表————“埃尔罗伊,我们不能说,也许他从没见过这东西还更好些。”

    不过眼下可不是猜谜的时候,埃勒里又把注意力收回到那块表上。表蒙子粉碎了,表盘也深凹了进去。破损得这么厉害,不会仅仅是摔的。不是,斯托里凯是抬起左手要挡开锤子的打击,而且他也做到了,手表接住了那一击。但是,他没能挡住下一击,然后便摇摇晃晃着,扭打着,乱抓着,抓住了一枚扣子,倒下去死了。

    表针停在了四点二十分。

    现在的时间(他查对过了)是四点五十八分。埃勒里到这儿差不多有三分钟了。

    他有条不紊地检查了死者的衣服。在一个内兜里,他发现了已经完全忘记的一件东西————粗糙复制的一把圣室钥匙。

    这么说,那个夜贼就是斯托里凯。要么……是吗?

    埃勒里叹了口气。即使在伊甸园里,还是有这种事啊。

    他直起身,指了指那把锤子。那老人的脸上此时已显得很平静了,尽管那双眼睛————先知的眼睛————比埃勒里以往看见它们的时候都更显得哀惨。不过,看到埃勒里的手势,那双眼睛亮了起来。

    “是这样的,”老师开始讲了,“至高会的桌子这边的一根桌腿松了,我想叫继承人在他完成了学习和抄写之后修一修它。我想这事情没有那么重要,不必让木铁匠操心了,可是我自己又没时间做。

    “所以我就从我的工具箱里拿出了这把锤子,放在这桌子的正中间,好提醒我叫继承人修桌腿。”

    埃勒里用他的一条大手帕把那锤子仔细地包起来。就在这时候,继承人从那仍然开着的门(门外那群人也仍然还都站在那儿)跑了进来,一边叫着:“我到处都找遍啦,老师————”

    “他在这儿了,”老师说,指指埃勒里。

    那年轻人一面吁吁地喘着气,一面就看见了地上的尸体。他颤抖着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喊。

    “你可以回你房间去了,”老人和蔼地说。

    “哦,请等一下,”埃勒里把继承人叫住了,“你先去抄写室给我拿十五张纸片来好吗?”

    即便在伊甸园里,也得做同样的事情。

    一阵轻轻的微风从外面吹进门来,埃勒里不由得想起了那最初的、当时不知其由来却暗示了奎南之存在的淡淡迹象,那种艾篙燃烧的气息。这一阵微风也吹得屋子里那盏孤灯摇晃起来,就跟刚刚在早上的时候圣室里那盏灯一样地摇晃着。而那些阴影在死亡的气氛中显得无比巨大。

    他对老师说道:“请召集至高会和监督人。我必须请他们做些事情。”

    说话的功夫就召集完毕了,因为他点到的那些人就在门外的人群里。他们都进来了,坐到了各自惯常的位子上,甚至那位年纪很大的奴隶也一样,他看上去像抱病在身,是由别人扶着进来的。随后,埃勒里做了个手势,大门被关上了。他似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叹息声(或呻吟声?),不过,也可能是想象吧。

    那种他已经非常熟悉的,会致人于麻木和迟钝的疲乏感,这会儿又一阵阵强烈地朝他袭来。他颇费了一番挣扎才将其摆脱。

    在至高会这张会议桌上,自从审讯织工贝尔亚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处理与犯罪有关的事情,而那一次只不过是几匹布和从上面偷偷剪下来的几块布头而已。埃勒里撂下了他那皮质工具袋,那里面装着他做别的活儿要用的东西————全套指纹工具,弹簧卷尺,罗盘,手电筒,剪子,镊子,小罐子,胶皮手套,塑料带,玻璃纸口袋,笔记本,钢笔,记号笔,标签条,一把点三八口径的“替威”,一盒空弹壳。

    以往有几次他不得不动用了这袋子里的所有东西,不过这一回,他只从里面拿出了指纹工具和记号笔。

    “是什么,埃尔罗伊,”老师问道,但并非对那些奇怪的家什望而生畏,尽管袋子里的大多数东西,对他跟对那些带着畏缩表情的至高会成员一样,显得神秘而不可思议,“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老师,”埃勒里语气平和地答道,“我要把你们(包括在场所有人)的指尖特征记在这些纸片上。这事情很简单,也没有任何痛苦。你们每个人都不要在任何别的纸上,而只要在我发到你们面前的那一张纸上按一下————清楚了吗?”

    “事情是清楚了,埃尔罗伊,意思却不太清楚,”老人说道,“不过,就照你说的做吧。我注意到,你刚才要了十五张纸,尽管————除你之外————找们只有十四个人。你是要把那位已经熄灭的人的指尖特征也记下来吗?”

    倏忽之间,为老人的机敏而感到的惊讶使埃勒里的头脑恢复了清醒:“斯托里凯的?是的,老师。我要首先把他的记下来。”

    他的确这样做了,在他们惊惧的目光的注视下,伴随着他们越来越快的呼吸声。而当他站起身来,手里拿着工具面对着他们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完全停止了呼吸。不过,他们可敬的领袖察知了他们的恐惧,走上前来,气定神闲地说道:“在活着的人当中,埃尔罗伊,我先来吧。”随即伸出了他那。肌肉紧绷的黝黑的双手。

    于是,埃勒里印下了老师的指纹,然后是继承人的,监督人的以及至高会还活着的十一位成员的指纹。在每张纸的指纹下面,他用笔记下了留指印的这位公职人员的职务名。

    “那么现在呢,奎南?”

    “现在我们俩可以单独待着了,老师。”

    “你还要那位止息的人留下来吗?”

    “不,现在可以把他搬走啦。”

    老师点了点头。“至高会的人和监督人,”他对他的人民的官员们说道,“现在你们离开圣堂吧,把那止息的人带走,准备送往宁静之地。告诉人们,让他们回家吧,或者去做他们的事吧;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必须继续承担生命的责任。继承人,你可以回到你的房间去了。赞美世界,在哀痛中,一如在欢乐中。”他抬起手做了个姿势,既是祝福又是打发。

    几个人过去恭敬地搬起保管员的尸体,另外有人搀着那奴隶,其余的人则三三两两默默地往外走去。这时埃勒里想道:自己现在也已经犯法了……因为,不管这山谷是在哪个州————他一直没想起问问奥托·施米特!————这地方总有个执法机构的,至少也会有一位县行政司法长官,这里发生了一桩谋杀案,应该向他察报才是啊。但都到这会儿了,眼瞧着几个奎南人把谋杀受害人的尸体搬走准备下葬了,他却还没有想起这件该做的事。

    是啊,他也不会那样做。要是让奎南向眼下这样一个世界敞开大门,那该是犯了一桩怎么样更其巨大的罪恶呀!

    当至高会最后一个人也走出去了,大门又关上了,埃勒里说:“老师,咱们头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告诉我说,我的到来是预言里说过的,说我要在即将降临到你们头上的大动荡里做你们的领路人。”

    老人认可地深深点下头,再抬起头来,面庞的一部分又隐人了兜帽中。

    “那么,你必须告诉我今天下午发生的所有事情,还必须告诉我,所有事情发生的你所知道的准确时间。”

    那苍老的眼帘垂下来,仅留下一道窄缝儿,而里面那双眼睛便张大着去穿越时间了。

    “好吧,”先知说道,“中午我从地里回来,用中午饭的时间冥想,我已经不吃中午饭了。我知道那时是中午,因为看影子就知道,而那时没有影子。一点钟我去了学校。我感觉那时是一点钟————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我的身体本身都已经变成一个钟了。我给孩子们上了一个钟头的课。学校里摆着一座钟,那钟指到两点的时候(看钟之前我就知道是那个时间了)我就往回走,回到神圣大会堂来了。

    “我本来应该看到继承人正在学习的。可是没有,他在大门口转悠着,正希望能见到某个路过的年轻女子呢,我可以肯定是这样。情欲是自然的,甚至是神圣的,但应该有它的时间和地点,而当时的时间地点都不合适。因此,我就让他回到抄写室去了,为了免除诱惑,我把他锁在了里面,把钥匙带走了。后来,有人捎信过来,说奴隶病了,他想见我————”

    “关于奴隶的事,待会儿再说,”埃勒里语气严肃地说,“我想先去再看看那间抄写室。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好吗,老师?”

    继承人这会儿不在抄写室,显然他已经回到隔壁他的寝室去了。当初那一次走进这位抄写员的这间小工作室时,埃勒里没有观察室内细节的状态。现在他看到,这间屋子里有两张小写字台,两条小板凳,架子上塞满了卷轴书和装着卷轴书的罐子,一堆堆的纸,一轴轴的线,一捆捆的鹅毛笔和苇杆笔,一罐罐的墨水,还有其他职业文书所用的东西。

    每个写字台旁边没有都立着一个很高的分枝烛台,上面插着深棕色的蜂蜡做的蜡烛。

    两面朝向室外的墙上,有高而窄的窗户,其形状和大小跟在老师房间见到的窗子一样————窄得连个小孩儿都穿不过。看来,一旦被锁在屋里,继承人就不得不要么等老师回来开门,要么把门撞开才能出去。看看那门,倒是没有被冲撞过的迹象。

    埃勒里和老人从抄写室出来了,跟他们进去和在里面的时候一样,两人一直沉默不语。

    “你接着讲,好吗,老师?”埃勒里问。

    老人便继续讲述了。他又回到了教室,在那儿履行他的职责,直到三点种,然后回到神圣大会堂。这时他记起了刚才有人捎来的说奴隶病了的口信。走之前,他又想到那个松了的桌腿,便把那锤子放到桌面上————正中间————用以提醒自己回头让继承人修理一下。然后这位先知往奴隶家去了。

    在还不到奴隶家的一个地方,立着一座日晷。从那儿经过的时候,老师估计那时是三点十五分。

    “我跟他待了一个钟头。本来我应该再多待一会儿的,我们在一起,彼此都变得年轻了。而我回来了”————他显得极度审慎地说着——“然后我就回来了,那会儿马上就要到四点一刻了。我……就回来了……”

    老人想说什么呢?

    “四点二十分,”埃勒里语调平缓地说道,“斯托里凯死了。”

    老师颇费了一番努力:“是啊,保管员是……死了。他躺在那儿,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在这会堂的地上,在他自己流出的血里。”

    “这对你是很难,”埃勒里低声说道,“不过你还得接着说,老师。”

    “我打开抄写室的门,把继承人放出来,叫他立刻去找你,说不定你已经旅行回来了。因为它终于到来了————那场大动荡,已经降临到奎南部落的头上,而我知道,现在需要他,那位名叫埃尔罗伊,也叫奎南的人。因为一切都应了书上所写过的。”

    埃勒里叹息着。神学,预言书,预言————在这些东西里面是找不到斯托里凯被谋杀的谜底的……那个斯托里凯,对那块手表闪烁的金光是那样地迷醉,那是他平生头一次见到的手表,告诉他可以戴上那块表的时候,他是那么高兴,像个孩子似的。在生命余下的时日里,他一直戴着它……“你问过继承人吗,他被锁在抄写室里的时候,有没有碰巧听到了什么————不正常的响动,或说话声什么的?”

    那两簇眉毛之间的皱刻显得更深了。“没有,奎南。我们去问问他吧。”

    而继承人,那张下端围绕着少年稚气的胡须的天使般的脸依然惨白着,只是一个劲儿地喘息:“什么也没听见,没有什么!”

    埃勒里又叹息了一声,他让老师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不过他先已经拿到了圣室的钥匙。

    他握住了门把手,跟上次一样有些犹豫,还是那种感觉,怕自己一旦走进这间禁室,便会有所亵渎。不过现在没有退路了。他把钥匙插进锁里,却惊讶地发现,那门根本没锁。埃勒里迅速闪身进去,将身后的门关上。

    那盏长明灯悬吊在一根很旧的铜链上。那铜链则穿过埋固在天花板正中的一个金属圈,然后跨向固定在一面墙上的一个钩子,而钩子穿过一个链环,从而将链子固定住了。从钩子往下还悬垂着足有几英尺长的富余的链子。埃勒里点了点头,这是个虽然原始却很实用的装置,因为,给灯灌油的时候,从墙上那个钩子上摘下链子把灯放低,总比不得不爬上梯子要容易。

    他把链子从钩子上摘下来,放出一段,让灯刚刚垂过了他头顶的高度。灯本身照在地上的圆形阴影放大了,而屋里其他地方却更明亮了。埃勒里把链子挂到钩子上固定住,然后身子趴到了地上。

    他在地上一寸一寸地仔细搜索着,将移动着的奇形怪状的影子投在了墙上。

    最先在那个橱柜下面有所发现了————外表面泛着紫色的一粒陶土碎块。

    他站起身来,敏锐地四下看了看。右边那只放在木托架上的盛卷轴的大罐子看上去像是没放稳,有点倾斜,好像是被匆匆忙忙摆上去的。然而他很清楚地记得,早上他检查圣室的时候,那大罐子还放得好好的。

    他又转而查看橱柜。柜子前脸儿的玻璃没打破,但是,在胡桃木柜框的一角上,跟底层搁板同高处,他发现有一块隐约可见的反着光的斑点……一块污渍,颜色稍暗,粘乎乎的……他摸了摸,还沾到手指上一些。血!早上没有的血。

    那么钱币呢?

    那两摞银元,早上他走的时候,码得整整齐齐,现在可不然了。两摞都有点倾斜,其中一挥,压花的银币边缘都鼓凸了出来。

    站在橱柜前面,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中,埃勒里重新构想着下午所发生的事件。有一点很清楚,是斯托里凯偷偷复制了圣室门的钥匙————是斯托里凯,当老师去看望生病的老奴隶,而继承人被锁在抄写室里的时候,再次犯了未经允许而进人神圣大会堂的罪;是斯托里凯犯了那桩更严重得多的罪行,那就是,为了偷窃公社的银币财宝而进入了这间禁室。

    违禁的进入,亵渎神圣,偷窃之心————谁会想到那单纯的保管员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而正当这个贪婪的人猫在圣室里,也许是这样吧,而且正把邪恶的双手伸向那些银币的时候,他遭到了来自身后的攻击。某个人冲进了圣室,抓起右边那个装祈祷书的罐子,高高举起,朝保管员的后脑勺儿砸了下来。那罐子肯定碎了,或者,至少是有地方破了————疏忽当中留下了证据,就是橱柜下面的碎块儿和死者头发里面的粘土渣。但这并不是致命的一击。保管员倒下了,失去了知觉或者晕了,摔倒的时候,他的头撞到橱柜角上,在那儿留下了血迹。

    而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这最最神圣的地方,在训诫和平与兄弟之爱的那些卷轴书跟前,就像在圣坛角杯旁死去的约押【注】,以色列国王大卫的舅父和元帅,曾杀死叛乱的王子押沙龙,后被取得王位的王子所罗门依大卫王遗命所杀。————译注)和倒在大教堂里的贝克特【注】。

    那个袭击者一定是转身就跑,而保管员立刻又恢复了清醒,便跑去追那个他的罪行的见证人,并且在会议厅里追上了。他俩一定在那儿进行了搏斗(只是气喘吁吁而不声不响的搏斗,否则被锁在房间里的继承人就应该听见声音了)。斯托里凯肯定想杀死那个在圣室里攻击他的人,以保守他犯罪的秘密————因为按照奎南的法律,偷窃是死罪————而那个见证人,被逼到至高会的桌子边上走投无路了,他便不得不为生命而抗争。那把锤子就在桌上老师放的地方,见证人抓起了锤子,朝保管员砸去,至少砸了两锤:一锤砸到挡来的手腕上,砸碎了表蒙子,砸凹了表盘,使表的机械装置停止了运动;第二锤,也是致命的一锤,砸到了前额上。

    那个目击了斯托里凯犯罪的人,同时也是奎南历史上第一个杀人凶犯,是谁呢?

    埃勒里又感觉到了那件整个一天让他坐立难安的事情,一件跟银币有关的事。是什么事情来着?

    银币的数儿——对啦!在讲述这群移民迁徙的过程时,老师说到过,他父亲曾为这个山谷卖得了总共五十块银元;记史人也用他的档案证实了这件事。五十块,而根据施米特账本上的记录,老师已经在“世界尽头百货店”花去了十九块。

    还剩三十一块。

    埃勒里盯着橱柜中那两柱银币。两柱一般高。这说明两柱的银元数儿是一样的————说明,不管这些银币总数是多少,它肯定是个双数……没错儿!不可能有三十一块!

    这就是他去了施米特的百货店之后一直在心里犯嘀咕的那件事。三十一这个数儿,扰乱了这间禁室中所有事物形成的完美对称,也启动了埃勒里头脑中的某台噼啪作响的阈下计算机。

    既然应该因一块银元的厚度之差而使一柱高于另一柱,可实际上两柱的银币数却又相等,这怎么解释呢?是丢了一块吗?

    过了一会儿,埃勒里想起来了:不是丢了,是在织工贝尔亚那件事上用掉了,当时老师没有判那偷布者死刑,而是判他被放逐。那人带着两天的食物和水,还有一块银元,被赶进了沙漠。

    三十一减一,等于一个双数,也对两柱同高给出了解释。

    然后,埃勒里伸手到橱里拿了一摞,把那“一八七三年卡尔逊城”的银币数了一遍,是十五块;把这一摞整齐地放回原处,再拿出另一摞,数了数,也是十五块。

    他刚把第二摞拿回到第一摞旁边仔细码好,耳中忽然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他不由得扶住橱子以支撑自己。

    保管员为了三十块银币背叛了老师,背叛了他的信仰和他奎南的兄弟们【注】。

    那一阵儿过去之后,埃勒里渐渐恢复了,便看见了刚好落在他低垂的视线中、在这圣橱底层摊着的那本书。它还在那儿,还在原来的地方,还是打开着,显然从早上到现在没人动过。

    他的目力犹如踏足沙中一般摇摆不稳。起初,翻开的书页上那一行行的黑体字总是飘忽游移着,如同折磨人的虚幻舞蹈。而后,它们又僵硬地定住不动了,书页上写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真是莫名其妙。

    这是个梦中之梦,浑然沉溺于邪恶的黑暗里,甚至把他手的这个动作也给笼罩在其中了————这是个并非出自本愿的梦魔般的动作————他的手伸进了橱子,把那打开的书左边的一半托起来翻过去,以便能够看看书的封面和书脊。

    他看见了。

    而他像个傻子似地直呆呆所看到的东西,刺激得他清醒了一阵。

    他的心灵拒斥那东西。不能接受!心在高喊着。除非只是个梦。即使是梦也不行。

    但那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

    太不像话了。

    过了好长时间,埃勒里才缓过一点儿来,能把手抽回来了。接着,他又盯着看自己那只手,一直像这样盯着,又不知过了多久。

    这就是那本圣书,老师叫它《姆卡书》。

    是的,封面上赫然印着的,正是书名那几个字母,当老人发现了躺在施米特柜台上的这本书时,封面上这几个字母曾让老人如此激动……以至于为得到这本书,那位老师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是他珍藏的所有银币。

    这就是奎南那本“丢过的”书,老人这样称它。

    埃勒里记不起自己是如何离开圣室,如何锁上门,又如何穿过会议厅,也记不起如何听见自己摇摇晃晃、忽深忽浅的脚步声了。

    他只记得自己站在露天里,大口大口地拼命吞吸着空气,仿佛怎么也吸不够似的。

    ————

    【注】英语中,“magnify”(“放大”)与“aignify”(“有关系”)相近,老太太正好把它们搞混而用颠倒了。)

    【注】本·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1706————1790,美国政治家、科学家,18世纪名列华盛顿后的最著名人物。

    【注】“S”是“San Franciaco Mint”“旧金山造币厂”的首字母。

    【注】“CC”是“Carson City”“卡尔逊城”的首字母缩写。

    【注】指圣室。

    【注】The Book of Mk‘n:“Mk’n”姑译为“姆肯”,与先前老师所称“Mk‘h”“姆卡”不同。

    【注】潘兴John J. Pershing,1860————1948,第一次世界大战指挥美国远征军的美国将军。

    【注】潘科·维拉Pancho Villa,1878————1923,墨西哥革命领袖、游击队领导人。1916年曾杀死美国人,并袭击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哥伦布城,为此,美国总统威尔逊派潘兴将军率兵前往镇压。

    【注】美国独立纪念日。

    【注】即《圣经·新约》中的《启示录》。

    【注】约押Joab,约公元前1000年前后【注】贝克特(Thomas Becket,1118————1170),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枢密大臣,后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因反对亨利而被杀死在教堂。

    【注】耶稣十二门徒之一的犹大,也是为了三十枚银币而出卖了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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