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酗酒吗?”
他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呢?
“傍晚喝两三杯威士忌……”
“结果就是您妹妹拥有彻彻底底的自由……她为什么要来巴黎呢?”
“因为,对她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巴黎……甚至都不是整个巴黎,一直以来,只有圣日耳曼德佩区才令她着迷……”
出于有点迷信,他很后悔用了过去时,忙纠正道:
“直到现在,也只有那个地方令她着迷……”
“这样的话,我就不知道我们能做些什么了……就算我们找到她,也不能强行把她带到洛桑,更何况,您父母也不会把她绑起来……”
“请您看一下这封信……有可能是她在车站等车时寄的,我在第二天上午收到的……”
局长认认真真地看完这封信。
“我现在明白您在担心什么了,”他一边把信递给鲍勃一边说道,“请把照片留给我吧!我会复印很多张,发给手下的人……”
“您会不会觉得现在太迟了?”
“普安泰先生,我们会尽力的。不过,您还是承认吧,您的妹妹可不是一个令人放心的客人啊……”
“那倒是……我晚上可以拿回照片吗?……我还要拿着它再去问问……”
“五点左右过来吧。值班人员会还给您的,甚至可能还会给您两三份复印件……”
他站起来,把烟放下,用他厚实的手跟鲍勃握了握手。
他就待在这个街区,在一家都是熟客光顾的小餐厅吃晚饭。他毫不费力就找到这家餐厅,因为巴黎几乎到处都有这种餐厅。
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看着行人来来往往,心里想着奥迪尔。她是不是也正在一家自己喜欢的小酒馆里吃饭呢?
她昨晚肯定很晚才睡觉,或许她更有可能像以前经常在家里那样,只啃个三明治?
鲍勃心中还是不舒服,他问自己,妹妹是不是已经实施了计划,或者她还想再缓几天?
她的状态仍然和在车站写那封信时一样吗?如果她只是意志消沉,想旅行一次,现在会不会后悔把那封信寄出去了呢?
一连串的想法冒了出来,他觉得自从来了巴黎自己什么都没做。但是,在心之尖他差点就找到奥迪尔了。
如果他早一天到巴黎,很有可能会见到妹妹。
他没有一家一家地调查餐厅。他孤身一人,这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光是在拉丁区就有几百家餐厅。她有可能入住的宾馆也有这么多。
有那么一会儿,他想到在报纸上刊登妹妹的照片。他要找人写一篇能够打动她的短小文章。下午,他险些把这个主意告诉局长,但是在最后一刻,他沉默了,因为他害怕这种方式会适得其反。
她对别人的看法很敏感。这很难解释。为了使身边的人不舒服,她无所不用其极,但她又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
她鄙视他们,觉得他们很蠢,只会玩一些老把戏。但同时她又想大家都喜欢她,所以她有时会表现得很大度。
他走出餐厅,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尸体认领处。接待室的工作人员问他:
“您是来认领尸体的吗?”
“不知道。我妹妹不见了,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找她。”
“她打算自杀吗?”
“她在一封信里告诉我她有这个念头。”
“叫什么名字?”
“奥迪尔·普安泰……她不一定带着包或者身份证……”
“其实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多大了?”
“十八岁……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个子很高,很瘦。大概穿着一条棕色长裤……”
“什么时候不见的?”
“前天晚上有人在穆夫达街见过她。那是最后一次……”
“那么,她没在这里……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这里有三具尸体,但是没有年轻女孩或者年轻小姐……以防万一,您还是留下地址吧。”
他心中窃喜,并不在意对方语气中自然而然的冷漠。
他在一张纸上写上名字和盖伊·吕萨克大街宾馆的地址。
“您说,她跟您提过要自杀?”
“是的。四五天前吧。”
“那么她不太可能会自杀……一个人想死的时候是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而是马上就去做。既然会花时间考虑……”
过了一会儿,他在一个小报亭停下,买了一份巴黎地图。地图里面有张蓝色的纸,是医院名单。有五十家,其中一些就在拉丁区附近,还有一些有点远。
他顺着这条路,走进经过的第一家医院。一个中年妇女穿着白色的夹克衫,戴着白色的帽子,站在一间开着一个窗口的玻璃房里。
“如果您是来看病人的……”
她用笔尖指了指一张通告,上面写着探病的日期和时间。
“不……我是来找人的……”
“您觉得您要找的人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
“出车祸了?”
“不知道。是我妹妹……”
他被吓到了,这个表情严肃的女人并没有安慰他。他解释道:
“我害怕她会自杀……”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给我寄了一封信,提到自杀。”
“叫什么?”
“奥迪尔·普安泰……”
“住在哪个区?”
“她住在洛桑,但是我知道她前天晚上在巴黎……”
她找了一下名单。
“名单上面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在过去的一周里没有自杀的人……”
“一周前她还在洛桑……”
他勉强相信了中年妇女的话。四天前,奥迪尔还住在家里。突然间,他觉得跻身在人头攒动的巴黎这种生活,对他来说极其陌生,甚至难以置信。
在洛桑雅曼大道,他总是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爸爸用一套很特别的方式来安排他的时间,但这不是因为和妻子没有太多的交流呢?
他没见到过他们两个一起去客厅,他们也不一起看电视,妈妈不喜欢看电视。
妈妈每天下午都很精神,尤其是打桥牌时,到了晚上,她还经常去鲁米纳大道的新吧接着玩。
他自己也很少照顾奥迪尔。他学业的确很重,都没有什么玩乐时间。
他走进另一家医院,前台友好一些。
“您是说一个年轻女孩?是最近发生事故的吗?请稍等,我问一下护士长,看这几个小时里,有没有人被送来……”
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一位病人正躺在走廊里的一张滚床上等着。
“年轻人,没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希望您在其他地方得到的也是这个答案……”
最后他走到圣雅克街的尽头,这个区医院最多。他耐心地走完每家医院,重复着相同的话。医院的人对他态度或好或差,但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没有,先生。”
他已经料到他们会补充些什么:
“很遗憾……”
他去盖伊·吕萨克街确认有没有给他的信或口信。因为妹妹会猜到,收到她的信以后,他会坐最早一班车来巴黎。或者她还猜到,家里人总是住在墨卡托酒店。
“没有给我的吗?信或者口信?也没有电话吗?”
“什么都没有。您看上去很累。今天晚上,您最好早点睡……”
他苦笑了一下。只有在晚上,他才有一丝机会找到奥迪尔。
“我尽量吧。”他承诺道。
他五点去乌尔森街拿照片,警局的人给他了六张复印件。
他撑不住了,回到宾馆,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只有台灯的些许亮光。
他洗了个澡,穿上衣服。他好像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雷声,但不是很确定。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走进经过的第一家酒吧,吃了三个三明治,喝了杯啤酒。他不愿独自坐在餐馆里吃饭。
雷声像不像是火车的轰鸣?他常会想到火车,想到妹妹:手里拖着蓝色的行李箱,走下火车。
她之所以会拿着行李箱,是因为她不想马上自杀。她知道自己不能住在盖伊·吕萨克街,住在那里会很容易被家人找到。她还从来没有住过巴黎别的宾馆。
为什么不住在车站附近呢?那里有很多宾馆,各式各样的都有。那些绵延不绝、来了又走的客人,不会比其他宾馆的人更注意她。
他来到里昂车站。在这里,只说名字就可以了,游客登记入住必须出示身份证。
“您好。请找奥迪尔小姐。”
“她住在这里吗?”
“不知道。”
“这里没有这个人。”
他找了一家又一家宾馆。每次人们都是摇头。
直到有个值夜班的门房很诚实地跟他说:
“您和她错过了。”
“她住这里?”
“是的。”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走的……拦了辆出租车……”
“您没听到她要去哪里吗?”
“我白天不在这里……”
他想要确认就是奥迪尔。
“您看到她了吗?”
“当然。她每天晚上回来时都是我在值班。她很友好,但不是很开心。”
“穿着长裤吗?”
“是的。她的衣服不是很鲜艳,而且她总是穿着同一条棕色的裤子。”
她不是去车站坐车,因为那样就没必要叫出租车了。她为什么要换宾馆呢?
“我可以用一下电话吗?”
“打巴黎市内的吗?”
“是的。”
“大厅左侧有个电话亭……请等一下,我给您个筹子 6 ……”
他打给失踪人口找寻处,请求和局长讲话,鲍勃不知道局长的名字。
“您是找洛博先生吗?我看一下他有没有空……”
局长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
“哪位?”
“今天上午我去找过您……”
“是那个找妹妹的瑞士人吗?您找到了吗?”
“没有,不过我找到了她这三天住的宾馆。她昨天下午离开的,坐出租车走了……不好意思,现在打扰您……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了……”
“警局也是不分时间的!您很走运,我有个报告要写,所以吃过晚饭后,又回来了。您告诉我的这个消息很有用。应该可以作为出发点。宾馆叫什么名字?”
“请稍等……我没记下来,让我看一下……名字很奇怪,叫埃里亚尔宾馆……”
“在里昂车站对面吗?”
“是的。”
“知道了,我的人明天会处理的……”
“谢谢您……”
他对自己很满意,因为他想到了来车站附近找。但是她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呢?她住在这里就表明她相信没有人会来这里找她。是因为每天晚上离开拉丁区回这里路程太远吗?她会不会住到圣日耳曼德佩区附近了呢?
他从地下酒吧开始找起,从那个高大的斯堪的纳维亚人的酒吧开始。他在那里又遇到了那些音乐家,包括那个吉他手。他坐下,点了杯苏格兰威士忌。音乐停了,那个吉他手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小圆凳上。
“您见到她了?”
他摇摇头。
“我听一个和我在一家餐厅吃饭的朋友提起过她。他也是个吉他手。没受过培训,就靠自己的本事过活。他经常去街上一家叫心之尖的酒吧……”
“我知道,我昨天晚上去那里了。前天晚上,我妹妹在那里出现过。有人认出了她,因为她和那里并不怎么搭调……那人还跟我详细描述了她……您知道,让我奇怪的是,她没有再次出现在这里……也许她是害怕遇到我们,故意不到这里来……
“她猜到我到巴黎了。她在逃避我。她可能以为爸爸也跟我在一起……我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音乐重新响起,他走到角落里坐下,一个漂亮的女生只穿了件黑色的丝绸裙子,里面什么也没穿。她走过来跟他说:
“金黄色头发的帅哥,你想跳舞吗?”
“不用了,谢谢。”
“你想请我喝一杯吗?”
“请自便,叫柜台记在我的账上就行了。”
“你不喜欢我陪吗?”
“不是,不过……”
他有点措手不及,支支吾吾。而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
“威士忌吗?”服务员问道,好像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鲍勃的口味似的。
“两杯。”
女孩看上去很谨慎。
“希望你不是和女伴一起来的。”
他摇摇头。
“你不是巴黎人?”
“我是洛桑人。”
“洛桑是在瑞士吧?我前几天还听说过瑞士……昨天还是今天,不过我不记得是在哪里了……”
“一个年轻女孩子对你说的吗?”
“不知道……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餐厅?”
“有可能。我经常在莫贝尔广场的比尔博凯餐厅吃饭……不过我觉得不是在那里。”
“您住宾馆吗?”
“不,我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子,还可以在那里做饭……我想想……两天听到两次瑞士,不得不承认这个巧合太奇妙了……”
她说话时观察着他,好像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你来巴黎很久了?”
“不是。”
“你是学生?”
“是的。”
“干杯。”
在另一种情况,他很可能会跟她上床。因为她看上去是个好女孩,而且身材很诱人。
他向服务生做了个手势。
“您要走了吗?”
“是的。我有些困了。”
他结了账。那个女孩子叹了口气:
“唉,你呀!”
他对吉他手摆了摆手,走了。外面下起了小雨,是巴黎人渴望已久的雨。因为这里和瑞士一样,九月雨水很少。
不知怎地,他去了心之尖,老板请他喝了一杯朗姆酒。他不太想喝,但是又不敢跟老板说。
“她没来?”
“没有。”
今天晚上,三个长头发的人在酒吧里一边演奏一边走来走去。
这杯朗姆酒下肚,他的腿就不听使唤了。他勉勉强强地走到盖伊·吕萨克大街。
他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醒来后,嘴里黏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