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他对马泽龙说,“您知道通信人是谁吗?”
“是的。您可能会看到所有信上的署名都是伊西……”
“伊西是谁?”
“伊莎贝尔·德V, V王妃,我舅舅一直叫她伊西……”
“是你舅舅的情人吗?”
为什么麦格雷觉得对方长得有点像圣器保管员,是不是所有圣器保管员奇怪的相貌都相似?马泽龙和雅格特一样,喜欢在回答问题前停顿一会儿。
“他们应该不是情人关系。”
麦格雷解开一捆发黄的一九一四年的信,第一封信写于战争爆发后几天。
“现在王妃多大年纪了?”
“等等,我算一下……她比我舅舅小五六岁……就是七十一或者七十二吧……”
“她经常来这里吗?”
“我没在这里见过她。我觉得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或者在那之前来过。”
“在什么之前?”
“在她和V王子结婚之前……”
“听着,马泽龙先生。我希望您能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这段故事……”
“伊莎贝尔是S公爵的女儿……”
在这里听到法国历史上一些熟悉的人名,感觉很奇怪。
“然后呢?”
“大约在一九一〇年,我舅舅第一次见到她,那时我舅舅二十六岁。更准确地说,她还小的时候,舅舅就认识她了,就在公爵的城堡,他经常去那里度假。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没见过面,再相见时,两人就相爱了。”
“您舅舅的父亲那个时候已经去世了吗?”
“已经去世两年了。”
“给他留下了一笔财产?”
“只有这栋房子和索洛涅的几块地。”
“他们为什么没有结婚?”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舅舅开始了外交生涯,被派往波兰做二等还是三等秘书了吧。”
“他们订婚了吗?”
“没有。”
麦格雷带着一种羞耻感看着散落在他面前的信。和他期望的相反,这不是情书。写信的那个年轻女孩子,以一种相当活泼的笔法,讲述着她生活里发生的细碎小事和巴黎的生活。
她没有用你称呼收信人,她称呼他“伟大的朋友”,署名则是“您忠诚的伊西”。
“后来发生什么了?”
“在战争前————我说的是一九一四年的那场战争————一九一二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伊莎贝尔嫁给了V王子……”
“她爱他吗?”
“如果我们相信她所说的,不爱。她甚至还声称已经坦白告诉王子这件事了。我所知道的这些,是小时候听我父母说的。”
“您的妈妈是圣伊莱尔伯爵的妹妹吗?”
“是的。”
“她当时还没有结婚吗?”
“她已经嫁给了我父亲,父亲当时是一个画家,小有名气。他现在已经被遗忘了,但是在卢森堡还是能发现他的一幅画。后来,为了生存,他成了油画修复工。”
在上午的这段时间里,麦格雷好像在尽力拼凑着几乎每一个细小的真相。他还不能得到一幅清晰的画面。那些人在他看来是不真实的,好像来自一部一九〇〇年的小说。
“如果我没猜错,阿尔芒·德·圣伊莱尔没有娶伊莎贝尔是因为他当时没有足够的财产?”
“我猜是的。别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这应该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推测。”
“于是,她嫁给V王子,据您所说,她并不爱他,也诚实地对丈夫坦白了这一点。”
“这事关两大家族、两大姓氏之间的协议。”
这跟之前圣菲亚克尔家里发生的情况不是一样吗?老伯爵夫人要给儿子找妻子时,不也是自作主张,没有告诉主教吗?
“他们有孩子吗?”
“只有一个,是在结婚几年以后。”
“他现在怎样?”
“菲利普王子应该有四十五岁。他娶了马尔尚日的一位姑娘,基本上全年都在卡昂附近日内斯杜城堡里生活,他在那里有一个种马场和几个农场。他有五六个孩子。”
“从这些信来看,五十多年来,伊莎贝尔和您舅舅一直保持联系。几乎每天他们都会写好几页信。她丈夫知道吗?”
“她告诉他了。”
“您认识她丈夫吗?”
“只见过面。”
“他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一个上流社会的男人,还是一个收藏家。”
“他收藏什么?”
“纪念章、鼻烟盒等等。”
“他过着上流社会的生活?”
“他每周都在瓦雷纳街上他的专属酒店里宴客,秋天就改在圣索弗尔——布尔博奈的一座城堡里。”
麦格雷抽搐了一下。一方面,他觉得一切很有可能是真的,但这些人物在他看来又像是虚构的。
“从瓦雷纳街,”他反驳道,“走路到这里只要五分钟。”
“然而,我可以断定五十年间,我舅舅和王妃从来没有见过面。”
“只是每天写信吗?”
“您看到这些信了。”
“她的丈夫还知道?”
“伊莎贝尔不会接受偷偷摸摸地写信。”
麦格雷几乎要生气了,好像有人嘲笑了他。但这些信就在他眼前,信中充满暗示性的句子。
今天上午十一点钟,我接见了戈热牧师,我们谈了很多关于您的事情。我很欣慰地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是人类无法……
“王妃笃信天主教吗?”
“她曾在瓦雷纳街的宾馆里为一个小教堂祝圣。”
“那她丈夫呢?”
“他也是天主教徒。”
“他有情人吗?”
“应该有吧。”
在最近的一捆信里,有这样一封信:
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于贝尔的,感激他能够理解……
“我猜于贝尔就是V王子?”
“是的。他以前是索米尔的军官。每天上午他还会骑马去布洛涅森林,直到上周他坠马。”
“他多大年纪?”
“八十了。”
这个案子牵扯到的全是老年人,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很不符合常理。
“您对您跟我讲的这一切都确定吗,马泽龙先生?”
“如果您有所怀疑的话,请随便问。”
在麦格雷看来,任何人对什么事情都只有一个宽泛的概念,绝对不准确!
“我们继续!”他厌烦地叹了口气,“就您所言,那个王子刚刚去世?”
“是的,周日上午。报纸都报道了。他是坠马身亡的,此刻正在圣克洛蒂尔德举办葬礼。”
“他和您舅舅没有一点联系吗?”
“据我所知,没有。”
“他们会不会在某个地方碰到过呢?”
“我猜他们避免进出同一个沙龙甚至同样的圈子。”
“他们相互仇视吗?”
“我不这么认为。”
“您舅舅偶尔跟您提到过王子吗?”
“没有。他从没影射过他。”
“那伊莎贝尔呢?”
“他很早之前跟我说过,说我是他的唯一继承人,他很遗憾我不是和他一个姓。我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也让他很伤心。如果我有儿子,他补充说,他就会提出请求准许我的儿子姓圣伊莱尔。”
“这么说您是您舅舅的唯一继承人。”
“是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那一次,他间接地跟我谈起王妃,但没有提到名字。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够结婚,只有上帝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时太晚了,我们不能要孩子了……’”
“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事情是这样的。一九一二年左右,您舅舅遇到一位年轻女孩子,两个人彼此相爱,但是他们没有结婚,因为圣伊莱尔伯爵并不富有。”
“正确。”
“两年后,当您舅舅在波兰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大使馆工作时,这位年轻的伊莎贝尔顺理成章地结婚,成为V王妃。她有一个儿子,所以这不是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至少在那个时期,这对夫妻饰演的就是丈夫和妻子的角色。”
“是的。”
“但在此期间,伊莎贝尔和您舅舅又见过面,并且顺从了他们的激情。”
“不对。”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呢?您相信在那个年代……”
“我说不对,是因为整个一九一四年战争期间,我舅舅都不在法国,后来,等他回来时,那个孩子菲利普已经两三岁了。”
“我们承认吧。这对爱人又相见了……”
“不对。”
“他们从来没有再见过面吗?”
“我已经告诉过您了。”
“这么说来,五十年间,他们几乎每天都写信,然后有一天,您舅舅跟您提起在多少有些遥远的未来会举行的一场婚礼。我猜,这意味着,伊莎贝尔和他等着王子去世以后再结婚。”
“我认为是这样的。”
麦格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透过落地窗,看了看那棵椴树,好像他需要重新和真实世界取得联系。
“我们已经说到结尾部分了。十天或者十二天前,时间不重要,八十岁的王子在布洛涅森林坠马。星期天上午,由于伤口恶化,他去世了。昨天,星期二,也就是两天以后,您的舅舅于晚上在办公室里被杀。现在的结果是,这对等了五十年渴望最终能在一起的恋人,不可能在一起了。是这样吗?谢谢您,马泽龙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夫人的地址呢?”
“帕西区,彭普街,二十三号。”
“您认识您舅舅的公证人或者诉讼代理人吗?”
“他的公证人是奥博内先生,住在威尔塞克赛尔街。”
又是离这里几百米远。这些人,除了马泽龙夫人以外,几乎都住得很近,都住在巴黎这个麦格雷最不熟悉的区。
“您可以走了。我想我总能在您家里找到您吧?”
“今天下午我可能不在那里,因为我得处理丧事,写讣告,首先我打算和奥博内先生联系一下。”
马泽龙无奈地离开了,雅格特从厨房里冲出来,等他走后,把门锁上。
“您现在需要我了吗?”
“没这么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们下午再回来。”
“我必须待在这里吗?”
“您要去哪儿?”
她看看他,好像没听明白。
“我是问您想去哪儿。”
“我吗?不去哪儿。我要去哪儿吗?”
由于她的态度,麦格雷和让维耶没有马上离开。麦格雷打电话给巴黎警察总署。
“是卢卡吗?你手底下有人可以来圣多米尼克街盯一两个小时吗?托伦斯?好的!让他开车过来……”
这两个男人去吃午饭时,托伦斯在圣伊莱尔的椅子上睡着了。
他们可以断定,寓所里没有东西被偷。没有撬锁的痕迹。凶手是从门进来的,鉴于雅格特发誓说没有放任何人进来,那就很有可能是伯爵自己开门让来访者进来的。
伯爵是不是在等这个人?他没有请此人喝酒。办公桌上那瓶白兰地旁边,只有一个酒杯。
圣伊莱尔会穿着睡袍见一个女人吗?肯定不会,如果伯爵正如麦格雷想象的话。
所以来见他的是一个男人。伯爵并不重视此人,因为他见这个人之前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忙着修改校样。
“烟灰缸里有没有烟头?”
“我好像没看到。”
“烟呢?”
“也没有。”
“我敢打赌,今天晚上之前,我们会接到那个叫克罗米埃的年轻人的电话。”
又是一个会让麦格雷发火的人。
“王子的葬礼应该结束了。”
“很有可能。”
“那么伊莎贝尔应该在瓦雷纳街的家里了,儿孙绕膝。”
谁也不说话。麦格雷皱皱眉头,就像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
“您想去看看他们吗?”让维耶担心地问道。
“不……不去看那些人……你要咖啡吗?服务员!两杯黑咖啡……”
他可以发誓,今天他恨所有人,包括那些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吃饭的级别或高或低的官员,他们嘲讽般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