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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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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的马缰绳走着。

    周围尽是重重叠叠的荒凉不毛的石岩。窄窄的山缝,显得黑漆漆的。无底的深谷在期待着死亡的人。雾在荒凉的山峡里浮动。

    乌黑的石岩、山缝、山峡,都充满了不断响着的马车声、轮转声、马蹄声、轰隆声、铁的叮当声。从各处传来的千万次回声,汇成连绵不断的怪声怪气的怒吼。都默默走着,可是,如果谁要拼命大叫一声,人声反正是无影无踪地沉没到连绵数十俄里的喧嚣的行动里。

    孩子们不哭,也不要面包了,只有苍白的小脑袋,在枕头中间摇晃着。母亲们不去哄孩子,不去照料孩子,也不喂孩子吃奶了,只疯狂地望着蜿蜒的、无穷尽地伸入云端的公路,公路上是汹涌的人流。她们跟着马车走着;她们的眼睛都是干巴巴的。

    马一停的时候,那不能抑制的非常的恐怖,便燃烧起来。大家都像野兽一般疯狂地抓住车轮,用肩顶着,怒气冲冲地用鞭子抽着马,用非人的声音喊着,可是他们这一切紧张、挣扎,都安然而从容地被那千万次发着回声的、千万次翻来覆去的、永无休止的轮转声吞没了。

    马走了一两步,站不住了,倒下去,把车杆也压断了,已经抬不起来了;马伸直腿,露出牙来,这活生生的一天,在紫色的眼里消失了。

    都把孩子们抱下车。大一点的,母亲疯狂地打着叫他们赶路,小的抱到手中,或背在背上。可是如果孩子多的话……如果多的话————就把最小的一个或两个留在扔掉的马车上走了,两只干巴巴的眼睛,连回头看一眼都不看就走了。后边的人,也连看都不看,慢慢走着,前进的马车,绕过甩掉的马车,活马绕过死马,活孩子绕过留下的活孩子走着。无数的马车的吱吱声,千万遍地发着喧闹的回响,若无其事地吞没了这惨景。

    抱着孩子,走了好多俄里路的母亲,蹒跚起来,两腿发软了。公路、马车、石岩都在浮动着。

    “不……我不走了。”

    就在路边的碎石堆上坐下来,望着、摇着自己的孩子,无穷无尽的马车,从她跟前过去。

    孩子发干的、发黑的小嘴张着,淡青色的眼睛,死死地望着。

    她绝望地说:

    “没有奶了,我的心肝,我的亲人,我的小花朵……”

    她疯狂地亲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命根子,自己最后的欢欣。可是眼睛却干巴巴的。

    发黑的小嘴,一下也不动;乳色薄膜的眼睛,一下不动地望着。她把这可爱的,无可奈何地冷下去的小嘴,紧贴在胸口上。

    “我的孩子,我的亲爱的,你再不受罪了,再不受着罪等死了。”

    手里抱着渐渐冷了的小小的身体。

    挖开碎石堆,把自己的小宝贝放到坑里,把贴身戴的十字架,连那用汗浸透了的细绳,从脖子上卸下来,从沉甸甸的冰冷的小脑袋上套到脖子上,埋起来,祈祷着、无休止地祈祷着。

    人群连看都不看就从旁边走着、走着。马车在川流不息地行动着,千万人的声音,反映着千万种饥荒的吱吱声,在这饥荒的石岩中间,轰轰响着。

    骑兵下了马,在很远的前边,在先头部队里,拉着马缰绳走着。用力拉着在背后勉强走动的马,马耳朵都好像狗耳朵一样垂下来。

    热起来了。大群苍蝇,在雷雨交加时,一个也不见了————都静悄悄地贴到车杆下面————现在却黑云一般飞舞起来。

    “喂,小伙子们!为什么你们都像偷吃了肉的猫一样,耷拉着尾巴呢?唱一曲吧!……”

    没一个人搭腔。都仍旧牵着马,疲惫地慢慢走着。

    “唉哈,你妈妈的!把留声机上起来,让它来一曲也好……”

    自己伸手到装唱片的袋子里,随手掏出一张来,按字母辨认着:

    “布……布布……布……衣……布衣……木木,比木,布布……奥————比木————勃木……这是什么怪玩意?……可可……尔尔尔……可尔……奥……恩……可乐翁……原是唱哈哈大笑的小丑啊……好极了!唔,唱一回吧。”

    他把绑在马鞍上的留声机上紧,放上片子,放起来。

    突然间,他脸上现出了由衷的惊愕,后来眼睛都皱成了一条缝,嘴都咧到耳朵上了,牙齿闪着光,发出一阵诱惑人的传染性的大笑。惊愕的大笑,代替了留声机喇叭筒里的歌声,轰轰响起来: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有时这个人笑,有时那个人笑,有时两个人对笑。用出人意料的非常尖细的声音大笑着————好像胳肢小孩子似的笑着,有时使着牛劲笑着————周围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都大笑着,喘着气,挥着手;好像得神经病打滚的女人一样大笑着;疯狂得把肚子都要笑破了;笑得好像止都止不住了。

    周围走着的骑兵们,望着奇怪的、像发疯一样用各种调子哈哈大笑的喇叭筒,也都微笑起来。笑声在行列里传开了;后来他们忍不住了,自己也仿着喇叭里大笑的声调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行列里流传着,越传越远了。

    笑声传到慢慢走的步兵跟前,那里也笑起来。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笑什么————这儿听不见留声机;这是被前边的哈哈大笑声引起来的。连这大笑声也制止不住地滚到后边去了。

    “为什么他们都哈哈大笑呢?中邪了吗?……”于是自己也都摇着头,挥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爹老子的尾巴插到鼻孔里了……”

    全体步兵边走边哈哈大笑,辎重队哈哈大笑,难民哈哈大笑,母亲们含着眼泪,疯狂地恐怖地哈哈大笑着。在那荒凉的石岩中间,穿过那不停的饥荒的车轮的吱吱声,连绵十五俄里长的人群,都哈哈大笑着。

    这哈哈大笑声传到郭如鹤跟前时,他脸色苍白了,发黄了,黄得像短皮衣的熟皮子一般,这是他在行军期间第一次脸色苍白了。

    “怎么一回事?”

    副官忍着引起自己发笑的笑声说:

    “谁知道他们是怎么一回事!大概是发疯了。我现在去了解一下。”

    郭如鹤从他手里把马鞭和缰绳夺过来,拙笨地跨上马,拼命抽着马肚子。瘦马垂着耳朵,慢慢走着,可是鞭子把马皮都抽破了。马勉强跑着,周围滚着哈哈大笑声。

    郭如鹤觉得自己的双颊都在跳动,他咬着牙。最后,他到了哈哈大笑着的先头部队跟前。狠狠地骂了一顿,用鞭子抽着留声机。

    “都别作声!”

    抽坏了的留声机片,吱咛一声不响了。这沉寂消灭着笑声,传到行列里。于是那疯狂的、无边无际的、反映着千万种的吱吱声、噼啪声、轰轰隆隆的回声,都又响起来。荒凉的山峡的乌黑的齿状石岩,都从旁边向后退去了。

    一个人说道:

    “山口啊!”

    公路打了一个弯,就盘着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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