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只拿了一个小行李箱,装了底裤、一条法兰绒裤子和一双换鞋,以便突然下大雨时穿。
他离开时绕过了客厅,妈妈和朋友们在客厅里聊天,这样就不用和她道别了。他走进厨房。
“我知道你会去的,”玛蒂尔德对他说,“鲍勃,请竭尽全力找到她……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是认真的……很久以前我就感觉到她身上有种可怕的东西……”
他走出花园,好像在和他的树道别。夕阳西下,绯红色的阴影映在树上,也映在村庄外的湖面上。
他大步走下缓坡,穿过蒙日堡公园,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车站……”
路上一大半的时间他都在睡觉。在餐车里,他问厨师长:
“昨天也是您负责这趟列车吗?”
“是的,先生。”
“您有没有看到一个看上去受了打击或者精神紧张的年轻女孩?”
“您知道,我们会看到很多这样的女孩子……”
鲍勃给他看妹妹的照片。
“我记得很清楚,她坐在那个角落里,是一张双人桌。她是一个人进来的,但是对面那个男人很快就跟她聊起天来,然后他们一起离开了餐车……”
“是什么类型的男人?”
“挺好的。还算年轻,大概四十多岁……”
到了巴黎,他找人领着他到了盖伊·吕萨克大街上的那家宾馆。那栋楼是这条街上最矮的,五六层的住宅楼中间夹着的一栋三层楼房。门开着,贝东先生站在柜台外面,趴在一捆纸上。
“啊!鲍勃先生……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应该是一阵阴风吧……我妹妹会不会恰好也在这里呢?”
“没有,她都快六个月没来了……”
“她上一次来时,您有没有注意到她有什么不同?”
“她在这里住了三天……”
“这样啊,我知道了。”
“第一天晚上,她把行李拎上楼之后就出去了。她说要出去透透气……实际上,实话跟你说,她第二天凌晨快四点钟才回来……”
“她状态怎么样?”
“看上去挺好的。老维克多把钥匙给她……他们聊了很久……她现在在巴黎吗?”
“很有可能……”
“我很惊讶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住在我们这……”
贝东先生皱了皱眉头。
“您在找她?”
“可以这样说……她离家出走了,没有知会任何人……”
“很明显,她是一位很独立的女生……”
“那她在这里待的另外两个晚上呢?也是夜里很晚才回来吗?”
“我不得不说是这样……”
“其他几次也这样吗?”
“从没有连着三个晚上都是这样……白天的时候,她不怎么出门……下午两点钟叫一份三明治,然后接着睡觉……吃晚饭时才出门……”
“谢谢您,贝东先生……”
贝东先生从墙上的板子上取下一把钥匙,递给他。
“十二号房,还是您上次住的那个房间……”
他认得这个房间:花卉墙纸、铜床、带镜子的衣橱。
他和妹妹六个月前的做法一样,很快就下楼,和老板打了个招呼,朝着圣日耳曼大街走去。贝东先生刚刚说起的关于奥迪尔最后一次在巴黎逗留的情况,使他想起了妹妹曾经说过的话:
“我在圣日耳曼德佩区发现了一个很‘了不起’的夜总会。只有五个音乐家,却制造出一种雷鸣般的氛围……夜总会很小……叫食人族……”
他正是要去那里。他费了很大劲才找到招牌和楼梯,楼梯朝下延伸,通向一个地下室,一阵流行音乐从地下室传出来。
实际上,这里真的不大。应该能容纳三十多个人,但是现在只有一半人。在一个狭窄的舞台上面,五个音乐家长发飘飘,吉他手头发最长。
“您一个人来的吗?”老板带着浓重的瑞典口音问他。
“是的……”
“不要紧……请坐那张桌子。您想喝点什么?”
“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一位漂亮的女服务生过来为他服务,她穿的裙子是他见过的最短的。
一个迷你舞池里还有一些夫妻和情侣在跳舞。
“请告诉我,这个乐团是六个月前演出的那个乐团吗?”
“是的,先生。他们已经在这里演出近一年了……很不错,是吧?”“当然……”
鲍勃等了半个小时,音乐停了下来。其中三个音乐家留在台上抽烟,另外两个一个朝吧台走去,一个走到门口。走到门口的是那个吉他手。鲍勃跟着他到了走廊上,吉他手在那里透气。
他有几撮金黄色的胡须,不是很多。看上去很年轻,像个玩具娃娃一般。
“抽烟吗?”
吉他手拿了一根。
“多谢。”
“经常会有女生单独来这家夜总会吗?”
“很少。这里从来都没有妓女。老板不让。很搞笑,他太假正经了……”
“我想问一下您认不认识这个人……”
鲍勃把奥迪尔的照片递给他看,吉他手拿到一盏煤油灯下看了看。
他递回照片时,显得有点犹豫。
“她是您什么人?”他问道。
“是我妹妹。别害怕。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的情感经历,我大部分都知道。”
“您确定?”
“是的。”
“她跟您说过我吗?”
“没跟我提过您。但是说过食人族,你们上过床,是吧?”
“是的。”
“是她主动跟您说话的吗?”
“是的。”
“我很了解我妹妹。”
“她想跟我聊一下吉他……她也玩吉他……”
“是的。她以前玩过……她还跟您说什么了?”
“她说她住在洛桑的一栋老房子里,那栋房子是她祖父的。她还说她被死亡困扰……我问她为什么不来巴黎生活,她说她既没钱又没工作……
“她叹了口气,说:‘我也就只能在商场做收银员……’”
“她一直待到你们打烊吗?”
“是的。”
“她去您家了吗?”
奥迪尔不敢带人回墨卡托酒店。
“暂且可以说是去我家吧。我在穆夫达街一栋出租公寓有一个很小的带家具房间,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她就跟你去了。”
“是的。我们不仅仅是做爱。她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还喝了两三杯酒……”
“她都说什么了?”
“说她自己。她羡慕我有一份工作,即使挣的钱不多。她很后悔荒废了吉他。
“‘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她叹气道,‘我满怀激情地开始做某件事情,好像终于得到了救赎,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但过了一个月或半年,我又会一阵空虚。什么都不复存在。我讨厌自己……’”
“我了解她,她以前也经常跟我说这样的心里话……”
“您知道,她感兴趣的不是性爱……”
“我已经猜到这一点了……”
“她希望她的伴侣因为她而快乐,但她自己并不快乐……我得下去了。半个小时之后还有休息时间……”
鲍勃回到座位上,又点了一杯酒。
“您从没来过?”老板问他。
“是的。前段时间,我妹妹来过几次……”
他把照片递给老板看,这位斯堪的纳维亚口音的男人认出了她。“她很漂亮。坐在靠近乐团左侧的角落里,坐了几个小时。直到我们打烊……她的真实年龄是几岁?”
“您见到她时她还未满十八岁……现在,已经过十八岁了……”“她没和您一起来巴黎吗?”
“没有。她自己先来了,我来找她。”
老板下意识地看了看吉他手,鲍勃赶紧说:
“我知道……我们刚刚在走廊上谈过了……”
“他什么也不知道?”
“这次他还没见过她。她应该是昨天晚上到的……”
“我也没见过她……您看起来很担心……”
“确实如此……她离开家时特别沮丧……她给我留了一封信,提到了自杀……”
“那她就不太可能来这里了……”
“哦……她没有跟您说过心里话吗?”
“没有。我两次邀请她跳舞她都接受了。我已经很知足了。”半个小时后,那个吉他手过来坐下。
“苏格兰威士忌?”
“不,一杯啤酒。我很热……吕西安娜,来杯啤酒……”
“再来一杯威士忌……”
“老板告诉你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没有。他跟奥迪尔跳过舞,但是她几乎什么都没有跟他讲……你觉得他们发生过关系吗?”
“没有……他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了,吕西安娜也不允许他这样……他们两个在一起一年多了……”
“您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她偶尔说过的一个词也行,能让我知道她的行踪的词。”
“您想把她带回洛桑吗?”
“不一定……如果我能找到她,我都不确定会不会告诉爸爸妈妈……我找她是为了阻止她做出无法挽回的傻事……”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她看起来很不开心……连着来了三个晚上……”
“你们连着三天晚上都回穆夫达街了……”
“我不能去她住的那个宾馆,名字很奇怪,叫……”
“墨卡托。”
“对。好像你们全家都会住那里,她很小的时候就去过了。”
“是这样的。”
“她很复杂,又很简单。甚至还很天真。第一天晚上,她都还不认识我,就跟我说心里话,是只会对老朋友说的那种话……第二天晚上,她让我带着吉他。她全裸着躺在床上,想让我只为她一人弹奏……这表现出她很浪漫,不是吗?”
鲍勃没有回答。他在思考,试图归纳整理以这种方式得来的信息。
“干杯。”
“干杯。”
“她有没有跟您提过在巴黎的朋友?男的女的都行。”
“她跟我说过一个男性朋友,不过那个人倒更像是您的朋友。”
“是吕西安·当热吗?”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好像在电影院……”
“就是他……他们也上过床吗?”
“她没跟我说过。她还告诉我她有个学艺术史的女性朋友。”
“埃米莉安娜?”
“好像是这个名字吧……”
音乐家有点尴尬,补充道:
“对于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我跟您发誓,我完全没想到会这样……我不是要怪她……但是我首先感到很意外……我要回去工作了……谢谢您的啤酒……”
他伸出手。
“人们都叫我克里斯蒂安·威尔莫伦……我是鲁贝人 2 ……我也是放弃了一切,来到巴黎……”
他的笑容很真诚,有点羞涩。
“希望我们还会见面……也希望您能找到她……如果她来这里,或者去我家,我会给您打电话的……您说了,是墨卡托酒店……”
“是的,在盖伊·吕萨克大街……”
鲍勃叫吕西安娜结账。他走到门口,老板同他握手。“祝您好运……”
没有人嘲笑他,无论如何,这里的人对奥迪尔的印象挺好。
他步行回到宾馆。妹妹的影像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觉得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她。但是他们两个关系很好啊。难道完全了解家人是不可能的事吗?
他想象着:在穆夫达街上,妹妹全裸着躺在床上,听着别人给自己弹奏吉他,眼睛望着天花板。
他知道她有过很多情人,但他曾怀疑过妹妹性冷淡。
也就是说,她渴望和不认识的人聊天,也渴望有人饶有兴趣地听她讲话。
她没有自信。更确切地说,这要视情况而定:有几次,她喝多了,乱发脾气。她想找到一种方式表达自己,展现自己的性格,表明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生。
之后自卑的危机就来了,比如她写信、寄信的时候。他在房间里又把这封信读了一遍。由于听了那个音乐家的描述,他比第一次更加激动。
他在五百万人中寻找一个人。一个不想被找到的女孩,一个有可能已经死了的女孩。
为什么她不想让别人找到她的尸体呢?应该挺难做到吧?她打算怎么做呢?
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淡黄色的轻雾。他正忙着刮胡子时电话突然响了。
他急急忙忙走过去,不知道是谁找他。是他爸爸。
“我猜你没有什么新发现?”
“是的。但是我知道她上次来巴黎的那三天晚上都在哪儿了。”
“在哪儿?”
“圣日耳曼大道上的一家夜总会里……”
“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去的,在那里认识了一个音乐家……”
“我猜到发生什么了……”
“是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嗯……他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奥迪尔的事。夜总会的老板……”
“你打算怎么做?”
“继续询问……她在巴黎有两三个认识的人……或许会跟他们联系……”
“但愿如此……有什么进展告诉我……今天上午,我都没法工作了……我一个人在阁楼里等得快急死了……”
“再见……”
“再见……我等你的好消息……”
鲍勃惊呆了。突然间,他发现爸爸在他心目中的印象跟之前截然不同。他想到妹妹经常跟他说的一句话:
“爸爸是个自私的老鬼,只关心工作和红酒……而妈妈只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
然而爸爸得下楼去客厅打电话,因为家里只有那里有电话。他说了十次要在办公室里安装一个电话,但一直都没装。
大家都觉得这个男人很忙,很疲惫。
只有奥迪尔像对待老年人那样对他,因为对她来说,他年纪真的很大。事实上,他刚刚过了五十岁生日,身体还很强壮。
他没有埃米莉安娜的地址。与其说她是他的朋友,倒不如说是他妹妹的朋友。他找到索邦大学秘书处。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他先问了一些工作人员,但是他们都不知道。
“她学什么专业?”
“艺术史……”
“去二十一号办公室……”
他到了二十一号办公室,一个办公人员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她是您的亲戚吗?”
“不是,她是我妹妹的朋友。”
“您为什么想知道她的地址?”
“为了找我妹妹……”
“您妹妹不见了?”
“是的。”
“她自己走的?”
“是的。”
“多大了?”
“十八岁……”
“您是哪里人?”
“洛桑……”
“您妹妹离家出走是为了来巴黎……她以前来过吗?”
“来过几次,但都是经过父母同意的。”
“我要看一下我能帮上什么忙。”
工作人员走进另一间办公室,门是开着的,但他讲话声音很小,鲍勃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他回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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