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请稍等……”
他打开一个装满玫红色文件的金属文件夹,从中拿出一份。
“萨拉大道的埃米莉安娜·洛特?”
“是的……”
“她在巴黎的住址是学府路,内瓦宾馆……”
“谢谢您……”
“您知道她几点下课吗?”
“我没想过这么多……”
实际上这个宾馆是以前一家大型私人宾馆庭院里一栋家庭式膳宿公寓。墙壁都粉刷成白色,安装着一些乡下常用的那种绿色百叶窗。门两侧的长椅也是乡下常用的。
鲍勃来到这里时,太阳正完完全全地照射在宾馆的正面,大门敞开着。一个身体健壮的姑娘正跪在走道里用肥皂清洗方砖,可以看到她稍稍袒露的胸部。
“请问洛特小姐在家吗?”
“谁?”
“洛特小姐……埃米莉安娜·洛特……”
“我认识她。但不知道她这会儿在不在家。她每天的作息时间都不一样。我去问一下老板娘……
老板娘从走廊尽头走来,两只手在小方格图案的围裙上擦来擦去。
“您要找洛特小姐吗?”
“是的。”
“她这会儿不在。我们给住客提供早餐,晚上八点供应晚餐。至于午餐,他们中午在哪个街区,就在哪个街区吃……您是她的家人吗?”
“不是。我妹妹、我、她三个人在洛桑上同一所初中,我们是朋友……”
老板娘矮矮胖胖,使他想到比她小十几岁的玛蒂尔德。
“您知道我大概几点能见到她吗?”
“她通常回来得挺早,大概六点半或七点……”
“我到那个时候再来吧。请问昨天白天有没有一个年轻女孩来找她?”
“我没看到有人来,不过很有可能我当时在厨房做饭。”
“谢谢您。”
肥皂水流满整个走廊,鲍勃小心翼翼地走着,来到街上。他还会再回来的。他知道,妹妹跟埃米莉安娜闹过别扭,但是后来又和好了。奥迪尔和全班同学都吵过架,和所有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都吵过架。
鲍勃从来没有过印象深刻的友谊。他从不迷恋任何人。在初中以及后来学习体操的几年里,他有过几个同伴,但除了上课以外,没在其他地方见过面。他比较了解妹妹的朋友,因为她们来家里玩过,一起玩音乐。她们比他年纪小很多,但他调戏过其中几个。但他不记得有没有调戏过埃米莉安娜,一个鼻子长长的又瘦又高的女孩。
他走到塞内街,找到吕西安·当热住的相当破旧的宾馆。门的左侧挂着一块很古老的水磨石牌子,写着:
配备家具
设有日房、周房和月房
走廊里有一扇窗户,朝向一间很简陋的小木屋,里面有一张圆柱体的桌子,一个放钥匙的牌板和一把破旧的扶手椅。一个胖胖的女人在看报纸,光着腿,腿有些肿,穿着一双红色拖鞋。
“打扰了,夫人。我找当热先生……”
“他不在这里……”
“他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当然是啊。他再也找不到别的水费这么便宜的房子了。”
“您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时候他正在巴黎近郊某个地方闲逛呢。也有可能去了郊区。就像他们那帮人说的,他们要出外景。工作时间不固定。”
“他在这里吃晚饭吗?”
“不。通常他会在布希街的一家小酒馆吃饭……但是回来后也经常是和同事一起吃饭……”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不知道……正常的话,大概十点钟……但是他只要一喝酒就停不下来,那么午夜之前都不会回来了……”
“谢谢。”
“您不是代表他父母来的吧?”
“为什么这样问?他怕他们来吗?”
“他很害怕父母来找他。他虽然已成年,但还是很怕他妈妈。好像她有多恐怖似的……”
当热一家住在图那尔区。他有四个妹妹,都比他小很多。她们读初中时总是黏在一起。他爸爸是瑞士银行的出纳员。鲍勃见过他爸爸,尽管有点做作,但是很和蔼。他从来没见过当热的妈妈。
鲍勃直到第二天才报警。他知道警方有一项为公民寻找失踪家人的服务。他路过一家警察局,走了进去,臂肘支在柜台上,等着轮到他。他看到房间透亮、干净,墙壁刚刚粉刷过,感到很吃惊。
“您有预约吗?”
“没有。我想咨询一下。如果我想找人,要找哪个部门呢?”
“是您的家人吗?”
“我妹妹。”
“未成年人吗?”
“不,已经十八岁了。”
“不见多久了?”
“两天。”
“有可能只是离家出走。”
“她之前从未这样过。”
“听着,不管怎样,这都不关我的事。您去第四大区于尔森街十一号找人口失踪找寻处,和公共安全卫生部在同一栋大楼里。然后找四号办公室……”
两个地方只隔着塞纳河。失踪人口找寻处就在花堤附近。但是他还不敢惊动警力。他更喜欢先尝试一下所有可能的办法,然后打电话给爸爸。
空气还很怡人,他就在圣日耳曼大道的一个露天咖啡座里看了一个小时报纸。然后他百无聊赖地走进一家电影院。
快七点时他又回到家庭式膳宿公寓,那个女服务生问他:
“您怎么称呼?”
“鲍勃……鲍勃·普安泰……”
“请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两手抓着裙子跑上楼梯。她回来之后说:
“她马上就下来了……请走这边……”
他们穿过一间餐厅,餐厅里一张圆桌上面摆着六七套餐具。然后走进一个客厅,客厅里隐约有一股乡村的气味,是炖菜的气味。
鲍勃没有受到热情欢迎。埃米莉安娜走进来,满脸好奇地看着他,显得很冷漠。
“好像是你想见我?”
“是的。你以前是奥迪尔的朋友。”
“你很清楚奥迪尔没有朋友。”
“你最近见过她吗?”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一年多以前,在布尔格街。”
“她没来巴黎找过你吗?”
“如果她找过我,会有人跟我说的……我是不是应该理解为她丢了呢?”
“是的。”
“有烟吗?”
他马上递给她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然后坐在一张铺着绿色棱纹平布的椅子上。
她坐在对面。
“什么时候的事啊?”
“两天前。”
“你确定她在巴黎吗?”
“要不然会在哪儿呢?”
“或许哪天她就回来了……她想再一次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从来都不愿意做个普通女孩……”
“我知道……我很担心……她绝望了……她只想消失……”
“听着,鲍勃……你要试着冷静地看这个问题……如果她真的绝望得想要自杀,没有理由要来巴黎呀……她在洛桑一样有机会啊……”
“她不想让别人找到她,不想让别人找到她的尸体……”
“那她会怎么做呢?自己把自己埋了吗?
“如果她跳进塞纳河,尸体早晚会浮上来的……
“那个时候或许就认不出来是她了……
“另外,她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了跟我说明她的决定,然后更轻易地暴露身份吗?还是因为其他……你看到了,我在很坦诚地跟你讲这些……这个不想被找到的故事是关于奥迪尔的,这样就很简单了……她知道人们会认出她,她知道你们会给她举行葬礼,而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会出席……”
他叹气道: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吧……”
“你看,她总是通过把生活复杂化来取乐。她刚满十五岁,就开始跟这个那个窃窃私语说自己已经不是处女了。
“‘你还是吗?’她问。
“如果回答是,她就会以一种既惊讶又同情的表情看着我们,好像我们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似的。
“‘他不是初中生,是一个男人……我不想跟同学上床……’
“她把自己不是处女这件事讲了一个多月,都要把我们的耳朵说穿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班里的男生在内,他们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
“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开始用你称呼我们两位最年轻的老师。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我不相信有什么。
“他们经常在贝图西附近一家小餐馆吃午饭。她总是喝果汁,偶尔也会吃一块三明治。慢慢地,有人发现他们总是坐同一张桌子,尽管有规定不准抽烟,但她还是当着他们的面抽,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埃米莉安娜,这些我都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还来问我呢?”
“因为我想用尽一切办法找到她……当然,她有很多缺点……但是不能因此就不管她,让她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这就是我试图想让你明白的事情……她在演戏……她总是在扮演某个角色……她知道我要在韦维 3 上装潢艺术课,也想做同样的事,但是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没有碰过画笔……两个月以后,她就放弃了……因为上这个课得一大早起床赶火车,还得认真工作,不能抽烟……”
埃米莉安娜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她所说的这个人正是他妹妹。可是,她说得好冷淡,不过说到底,她的描述和他妹妹本人还是有出入的。这两个女人对彼此已经毫无好感。
“不管怎样,谢谢你愿意见我。”
“你打算怎么做?”
“继续找……”
“她在巴黎也就认识那几个人……她来过几次啊?”
“她一个人来过四五次。每一次都会待上几天。我们还小的时候,父母带着我们来旅游过两次,带着我们参观这座城市……”
“鲍勃,你真勇敢……祝你好运……”
鲍勃离开她时感觉有点不舒服。他完全没有弄错妹妹的性格。但是就在刚才,有人当着他的面侮辱他妹妹长达几分钟。埃米莉安娜对她的印象大体是正确的,但同时她又错了,因为她忽视了经常可以在奥迪尔身上看到的战栗,那是一种对生命毋庸置疑的渴望。
他难以解释自己对妹妹的看法。难道她不比像埃米莉安娜那样的女孩子更有价值吗?难道她不比她的大多数朋友更有价值吗?难道她不比那些被父母当做榜样的孩子更有价值吗?
一种发自内心的力量,促使她不关心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一直走下去。还是那个吉他手最了解她。
他慢慢走向塞内街,走进拉潘宾馆碰碰运气。那个胖胖的老板娘在厨房里忙。
“我朋友回来了吗?”
“十分钟前回来的,你真走运。他们沿着科贝伊这侧的河堤游玩,然后他掉进塞纳河里了……他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所以现在应该正在换……”
“在几楼?”
“四楼三十一号房……”
四楼的房子应该是最便宜的,因为走廊里的地毯只铺到三楼就没有了。他敲了敲门。
“谁啊?”
“鲍勃……”
“鲍勃·普安泰?”
“是……”
“等一下……我在穿短裤……”
他过了一会儿才开门。地上的衣服团成一团,周围积了一摊水。
房间小小的,吕西安·当热站在中间,穿着蓝色牛仔裤和黄色网球衫。
“是在我旁边那个愚蠢的录音师,不吭一声就往后退,把我挤到水里了……我浑身都湿透了,没法再待在那里……我们都没开车,没办法,我就打了辆车回来……这是一部小制作的电影,基本上都是外景……”
“你高兴吗?”
“除了不得不洗个澡以外,挺高兴的……我现在是第二助理了……这是个进步……上个月,我还只是个实习生……”
“你想成为导演?”
“我真的很想啊!”
他个头不高,身材很奇怪,走起路来有点外八字。脸像橡胶一样,不停地做着鬼脸。
“一起吃晚饭?”
“可以,不过必须得AA制……”
“没问题……”
“这次来找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待会儿再告诉你。”
吕西安穿上一双黑色帆布鞋。
“走吧……离这里两步路就有一家不错的小酒馆……”
这确实是一家只有老顾客才会光顾的酒馆,因为没有什么吸引眼球的地方。没有弗米加 4 ,桌子都是木头做的,柜台外层贴的是锡纸。老板只穿了一件衬衣,围着一条蓝色围裙。
“晚上好,吕西安先生。您要喝点什么?”
“一杯石榴汁……”
“先生,您呢?”
“一杯红酒……”
“博若莱吗?我给您推荐这款酒……是我姐夫从那边寄过来的……”
鲍勃走到那块写着菜单的石板旁看了一下。有葱汁贻贝、白汁小牛肉、奶酪和苹果派。
他们端着杯子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系着白色围裙的高个子服务生从厨房里出来,朝他们走去。
“吕西安先生,您和朋友一起来吃饭啊?”
“是的。”
“我给您看一下菜单?”
“你吃贻贝吗?”他问鲍勃。
“吃。”
“莱昂蒂娜,点单……”
“您很清楚我不叫莱昂蒂娜……”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您……您父母应该给您取这个名字……”
他朝鲍勃眨了眨眼,然后拍了一下那个女服务生的屁股。
“您不觉得可耻吗?”
“一点都不……”
“您的朋友会怎么想呢?”
“我们关系很好,您懂的,这只是个玩笑……”
那个服务生慢慢走远了,吕西安小声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猜你没见过我妹妹吧?”
“什么时候?”
“譬如说昨天晚上或者前天晚上……”
“我上次见她至少是三年前……她现在应该是一个美丽又不可侵犯的女孩子了吧……她那时候还很瘦,也没胸……”
“现在有了……”
“她是一个有趣的怪人……她应该去拍电影……”
“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她哥哥,应该比我更了解她……但是我也观察了她很久……你和我都知道她演不了喜剧,但她会突然间就决定要演一个角色而且自然而然地就会成为那个人……另外,我觉得这是事实啊……当她厌烦这个角色或者这个角色已经不能给观众带来惊艳时,她就会选择一副新面孔……”
“你说得很对……”
“所以我才说她适合拍电影。她有机会在不同的片子里扮演不同的角色……”
服务员端来贻贝,他停下来跟服务员说:
“莱昂蒂娜,来一瓶愽若莱葡萄酒。我朋友说味道很好……”
然后,他对鲍勃说:
“她现在在巴黎吗?”
“应该在。她在信里提过。”
“她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是的……她有可能会永远消失……
“我问了她在巴黎认识的朋友,希望她去找过其中某个人……”
“没什么结果?”
“直到现在还没有……我明天去失踪人口找寻处问一下……”
“真有这么严重吗?”
“你刚才都说了……她会选择一个角色,然后就真的成了那个人物……”
“可怜的奥迪尔……说到底,她是个好姑娘……我觉得她比她大多数同学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