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三枪。两枪在腹部,一枪在肩膀。自动手枪都有六颗或七颗子弹。下一颗子弹已经滑到弹膛里了,我在想为什么凶手会在开了四枪以后突然停止呢。除非是手枪卡住了……”
他看看地毯,虽然凑合地清洗过,但还是能发现血迹的轮廓。
“或许凶手不再开枪是因为他坚信受害人已经死了。或许他开那么多枪是因为当时他极度兴奋,机械地连续开枪。帮我打电话给莫尔斯,好吗?”
今天上午,他被这起事件奇怪的一面搞得晕头转向的,已经无法自己处理这些实际的线索了,于是就把这些留给罪犯体貌特征档案科的专家。
“莫尔斯吗?是的……您现在在哪呢?就这么说定了……请先告诉我,您在办公室里有没有找到弹壳……没有吗?一个都没有?”
这很奇怪,好像表明凶手并未惊慌失措。在四声巨响过后————如果真的是勃朗宁七点六五毫米口径的手枪,响声应该很大————他又花时间在房间里寻找不知道被弹到哪里的弹壳。
“门把手上呢?”
“唯一算清晰的指纹是那个佣人的。”
“酒杯上呢?”
“只有死者的指纹。”
“办公桌和家具呢?”
“没有,老板。我想说没有任何陌生的指纹,除了您的以外。”
“锁芯、窗户呢?”
“在放大的照片上没有发现任何撬动过的痕迹。”
伊莎贝尔的那些信看上去或许不像麦格雷平时接触的情人间的信件,但是这起犯罪对他而言是真实的。
然而乍一看有两个细节自相矛盾。凶手持续射击死者,这个不动了的男人头被打爆了,场面相当恐怖。麦格雷想到他花白但还浓密的头发粘在敞开的头颅上,一只眼睛睁着,骨头暴露在外面。
法医断定,挨了第一枪以后,尸体已经倒在地上,在椅子腿附近,就是他们发现他的位置。
凶手肯定是在办公室的另一边,他折回来,对着死者重新开枪,一枪,两枪,三枪,从高往低。非常近,蒂代尔说,不到五十厘米。
在这种距离下,根本就不需要瞄准就能打到某个准确的位置。换句话说,凶手有意打中他的胸部和腹部。
这是否表明这是一次报复行为呢,他和死者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确定寓所里面没有武器吗?你到处都找了吗?”
“连烟囱都找了。”让维耶回答道。
麦格雷也找过那个老女佣跟他提到过的那把手枪,她说到这把枪时闪烁其词。
“你去问问门前值班的那个警察,看他腰里佩戴的是不是七点六五毫米口径的手枪。”
城里面很多穿制服的中士配备的都是这个规格的武器。
“让他借给你一会儿。”
他自己也走出办公室,穿过过道,推开厨房门,雅格特·拉里厄坐在一张椅子上,腰杆挺得笔直。她的眼睛闭着,好像在睡觉。一听到响声她立即跳起来。
“请跟我来……”
“去哪儿?”
“去办公室。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我已经告诉过您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到办公室,她就环顾四周,确保他们什么都没有弄乱。
“请坐。”
她迟疑了一下,可能是不太习惯面对着主人的位置坐在这个房间里。
“请坐到这张椅子上……”
她勉强地服从了,以一种比以往更不信任的眼神看了看警长。
让维耶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自动手枪。
“把这个给她。”
她不希望拿着手枪,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麦格雷可以发誓她差点说:
“您在哪里找到的?”
这把枪吸引着她。她无法把眼光从它上面挪开。
“您认得这把枪?”
“我怎么可能认得?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枪,我猜人们不会只制造出了一把这样的枪吧。”
“伯爵有的那把枪就是这样吗?”
“我猜是的。”
“尺寸呢?”
“我不知道。”
“把它拿在手里。是不是差不多一样重呢?”
她断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这没有用的,因为我从来没有碰过抽屉里的那把枪。”
“让维耶,你可以把枪还给那个中士了。”
“您不需要我了吧?”
“请留下。我猜您不知道您的主人是不是把枪给过或者借给过别人,譬如说,他的外甥,或者其他人。”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只知道有很长时间没看到那把枪了。”
“圣伊莱尔伯爵害怕小偷吗?”
“当然不怕。他不怕盗贼,也不怕杀人犯。证据就是,他夏天睡觉都是开着窗户的。尽管我们就在一楼,尽管不论是谁都可以进到房间里来。”
“他没在家里放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您和您的人比我更清楚这里都有些什么。”
“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的?”
“一九一四年战争一结束就来了。他从国外回来。他的侍者死了。”
“您那时候二十几岁?”
“二十八岁。”
“来这里之前您在巴黎多久了?”
“几个月。在那之前,我和爸爸在诺曼底生活。爸爸去世了,我只能出来工作。”
“您有过感情经历吗?”
“什么?”
“我问您有没有爱人或者未婚夫。”
她怨恨地看了看麦格雷。
“不是您想的那样。”
“这么说,您一个人和圣伊莱尔伯爵住在这栋寓所里?”
“有什么不妥吗?”
麦格雷没有严格按照逻辑顺序提问,因为在他看来这件事毫无逻辑可言,他从一个话题过渡到另一个话题,好像在寻找敏感点。让维耶回到房间,坐在门口。他点燃一支烟,把火柴扔到地上,这个老女人————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
“您可以使用烟灰缸。”
“说实话,您老板抽烟吗?”
“他很早之前就抽了。”
“香烟吗?”
“雪茄。”
“最近一段时间,他不抽了?”
“是的。因为他有支气管炎。”
“但是他看上去很健康。”
蒂代尔医生在电话里告诉他圣伊莱尔的身体应该很好。
“他的骨骼很结实,心脏状态良好,没有硬化现象。”
但是有几个器官被这几颗子弹严重地损伤了,没法再做全面的诊断。
“当初您来这里工作时,他还是一个年轻男人。”
“他比我大三岁。”
“您知道他恋爱了吗?”
“是我把他的信送到邮局的。”
“您不嫉妒吗?”
“我为什么要嫉妒?”
“您没有见过他天天写信的那个女人来过这里吗?”
“她从来没有来过家里。”
“但是您见过她吧?”
她沉默了。
“请回答。现在这个案件已经移交到阿西斯了,他们会向您提一些更尴尬的问题,您没有权利保持沉默。”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有。她从街上经过。有时候我也会拿着信亲手交给她。”
“偷偷地吗?”
“不是。我请求见她,有人就把我领到她的寓所。”
“她跟您聊天吗?”
“有时候会。她会问我问题。”
“您是说四十多年前吗?”
“那时候是这样,最近也是。”
“哪一类问题?”
“主要是关于伯爵先生的身体。”
“没有问他都见过什么人吗?”
“没有。”
“您跟着主人去过国外吗?”
“去过很多地方!”
“作为公使和大使,他必须有一个重要的管事的人。您的角色到底是什么?”
“我照顾他。”
“您是想说您和其他佣人的地位不一样吧?您不用操心做饭、清洁和接待吧?”
“我监督这些。”
“您的称谓是什么?管家吗?”
“我没有什么称谓。”
“您有情人吗?”
她愣住了,目光比之前更加不屑。
“您是他的情妇吗?”
麦格雷害怕看到她朝自己扑过来,把所有的爪子都露出来。
“我知道,他在信里说了,”他继续说道,“他有很多情感经历。”
“他有权这么做,不是吗?”
“您嫉妒吗?”
“我是送过一些人到门口,因为她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她们使他很反感。”
“换句话说,您负责他的私生活。”
“他人很好。还很天真。”
“然而,他将大使这个微妙的角色演得很出色。”
“这不一样。”
“您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吗?”
“他在信上提到了?”
轮到麦格雷不回答了,他坚持问:
“您和他分开了多久?”
“五个月。”
“什么时候?”
“他出任古巴公使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有一个女人要求他把我赶出去。”
“什么样的女人?”
她没有说话。
“她为什么不能忍受您呢?她和他住在一起吗?”
“她每天都来看他,经常在公使馆里过夜。”
“您去了哪里?”
“我在普拉多附近租了一间小屋。”
“您的老板去看过您吗?”
“他不敢,只是给我打过电话,让我耐心等待。他很清楚这不会持续很久。但我还是买了回欧洲的票。”
“但是您没走?”
“我要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来找我。”
“您认识菲利普王子吗?”
“如果您真的看过那些信,就不需要再问我了。人不应该翻看死者的信件。”
“您还没有回答我。”
“他还小的时候,我见过他。”
“在哪儿?”
“瓦雷纳街。他经常和他妈妈在一起。”
“今天早上,您在去凯多塞之前,没有想到给王妃打电话吗?”
她毫不犹豫地看着麦格雷的眼睛。
“您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既然据您所说,您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纽带。”
“因为今天举行葬礼。”
“那之后呢,今天上午我们都不在时,您没有试图通知她吗?”
她盯着电话机。
“办公室里总是有人。”
有人敲门。是在人行道上值班的中士。
“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感兴趣。但我很想给您看看今天的报纸。”
这是一份下午的日报,一个小时前刚刚出版。头版上有个占了两行的粗体标题:
《大使离奇死亡》
文章很短。
今天上午,有人在其圣多米尼克街的住所,发现阿尔芒·德·圣伊莱尔伯爵的尸体。圣伊莱尔伯爵曾长期担任法国驻外大使,在罗马、伦敦和华盛顿等多国首都任职。
多年前退休后,阿尔芒·德·圣伊莱尔已经出版两册回忆录。据说被害之时,他正在修改第三册的校样。
这起犯罪是一个老女佣一大早发现的。
现在还不知道是否有偷窃动机,或者是否有一些更神秘的原因有待发掘。
他把报纸递给雅格特,看了看电话,神情呆滞。他在想,瓦雷纳街上会不会有人已经看过这份报纸了,会不会有人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伊莎贝尔了。
她如果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她敢亲自来吗?她会让儿子来打探消息吗?她会只满足于在她那栋寂静的个人宾馆里,穿着丧服等待着吗?窗户或许还是关着的。
麦格雷难道不应该……
他站起身来,对自己很不高兴,对所有东西都不高兴。他站在花园前,对雅格特的愤怒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在鞋跟上磕了磕烟斗,把里面清空。